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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文星暗乡科落榜(3)


  众人见说都点首称是。

  毕纯来见其志夸自己女儿之才,不觉打动了一桩心事,道:“他这女儿即许王儒珍这狗才的,我想早上他在水家明知是我为媒,竟蠢才狗屁好不骂得润肺爽口。又记得去春偶于飞来峰酒楼相遇,好意留他共饮,反受其一番怠慢,彼时我就存心要打破他这段美满姻缘;如今趁其志说起女儿,何不将些言语打探他心下如何?倘耸动得这老儿,则我之忿可泄,元虚之气可偿,岂非一举而两得?”

  算计定了,因假问道:“既是令爱小姐,这等有才,必须要择一位快婿,方为联珠合璧。未知曾得其人否?”

  其志正说得高兴,忽见毕纯来这问,不觉蹙额道:“难道兄还不知,小女不幸自幼已许配王儒珍矣。”

  毕纯来亦皱眉道:“原来如此。台兄何误令爱之深也。”

  洪举人道:“哪个王儒珍?”

  毕纯来道:“就是那终日醺醺、自称才子的王韫五。”

  洪举人道:“却原来是他,目下甚是困乏。台兄何不收之门下,而任其游嬉耶?”

  蔡其志叹了一口气道:“不肖之物,怎地管得?”

  白秀才道:“贫乃士之常,亦且弗论。但见前辈父执,极其骄傲,恐近轻薄,终非福相。”

  黄进士道:“闻缔好之时尚在襁褓,此等作事最要误人。但闻幸未受聘,或在两可之间耳。”

  其志见说,低头默默。毕纯来笑道:“吃酒不谈公务事。是小弟多口,以致蔡兄不悦,得罪,得罪。且吃酒,莫闹谈。”

  随一齐举杯而饮,尽欢方散,惟有其志闷闷还家。正是:

  片官打动悔盟心,惭愧归来意已更。
  月老暗中应一笑,羞他枉负不贤名。

  按下其志被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负惭而归,且表毕纯来当晚回家,次早去见元虚,元虚嚷道:“受人之托,须当终人之事。老先竟丢得不上不下,自向东岳而去,使晚生扫其大兴。”

  毕纯来笑道:“是弟得罪了,吾兄亦不必着恼。弟又非图脯,无过势处不得已。”

  元虚道:“谁疑者先图脯来?但那鸨母放刁,就该着实追究她出来才是,怎么会容她藏匿?”

  毕纯来道:“哪个纵容她?弟和老娼大骂大闹,负气而归,也不必去细说它。为今之计,且去本府告她一状,这七百两身价怕追不出来?”

  元虚道:“银子倒还小事,只这无声才貌晚生已为心醉,如何抛得?怎地再做两百银子不着,必须到手方妙,真个怕她走到天上去了不成?”

  毕纯来笑道:“吾兄何痴心于一妓女,而不惜千金耶?倘欲得如无声之才貌,包在小弟身上。寻一个与吾兄作配,却正是门当户对,只怕那才貌远胜似无声哩。”

  元虚见说,不胜喜悦,道:“既有此佳偶,老先何不早些说?未知是谁宅闺秀?”

  毕纯来摇头笑道:“且待追出了无声身价,再与兄作伐,又不要丢得不上不下,受兄呵叱。”

  元虚笑道:“晚生怎敢呵叱者先?固在相爱,故不禁语言唐突耳。恳乞明示,一并请罪,如何?”

  毕纯来只是摇头不肯说出,道:“且慢,若与兄说知,又要来急三枪,这事就不谐了。且待垂成之时,却与兄说未迟。”

  元虚无奈,只得按下,且料理状子去告鸨母。府里批准,差拘鸨母到官,诉出飞仙情节,官府也自骇然,当堂判追身价之半。毕纯来因自己有三百两后手,再三劝解,元虚只得也就罢手。

  一日元虚正欲来见毕纯来,问他春间所说佳偶之事,只见老管家夏留,走入道:“小的打听得今年浙江主试,却是翰林石老爷,与先老爷至交的同年。六月尽离京,将次要到扬州了,故特来报与大相公知道。”

  元虚见说大喜。

  原来元虚久欲买个举人做做,故着人打探,好做手脚。今番得了夏留之言,正中下怀,如何不喜?将佳偶之事且暂搁起,忙忙的打点银子礼物,带了夏留,悄地离家,沿途来到苏州。接着便叫夏留过船,通达来意,呈上礼单。石主考果看家兄分上,即把关节付与夏留,道:“本当相请你家相公过船来会会,只恐耳目不便,你可与我致意相公,只要用心拣点,自然金榜留名。”

  夏留应声晓得,悄悄溜过小船,与元虚说知。吩咐船家,叫仍循旧路而归,元虚因买得关节到手,欢欢喜喜,自去料理进场不提。

  这里却说王儒珍,大比之年,未免也要在家温习一番。到得临期,相约秋遴一同入场,各尽胸中所学,倏忽三场已毕。到了发榜之日,儒珍料得自己必中,竟在家中候报。不期候至晌午,并不见响动”

  心下狐疑道:“终不然那些报人晓得我王相公是个寒懦,没甚汁水,故不来报不成?”

  因叫墨童到布政司前打听。去了一会,回来说道:“小的去看榜,头一名就是陈秋遴相公。”

  儒珍顿足道:“头筹已被他夺去,想是有屈我相公在第二名了。”

  墨童摇头道:“莫说第二,竟不见有相公的大名在上,想是中到别处去了。”

  儒珍骂道:“我相公是钱塘人,怎么中得到别处去?”

  墨童道:“若说钱塘,只得一个陈相公,仁和县也只中得一个姓夏的。”

  儒珍道:“那仁和姓夏的可记得他叫甚名字?”

  墨童道:“怎么不记得?是三十三名夏天生,仁和县学生员,习易经的相公,可认得他么?”

  儒珍道:“如此说,我相公榜上无名的了。”

  墨童道:“其说相公,连这三画王也没有一个。”

  儒珍不觉长叹道:“似夏元虚那等白木,尚且中了,不信我倒落于孙山之外,难道文中有甚讹谬不成?”

  因于灯下将考作录出,细细看了一遍,道:“非是我自己夸奖,文章至此,真乃绣虎雕龙之技,如何不中?实为怪异。但穷通垦晦,虽是有数,却辜负了蔡小姐一片闺中望捷的热肠,岂不令人闷闷?”

  当下独自长吁短叹了一夜。次日,心不干报,将考作遍示同袍,俱各为称冤,道:“有这等一气呵成的锦绣文字,犹且困于场屋,吾辈尚复何望。主司真所谓冬烘头脑者矣。”

  正是:

  文章自古无凭据,惟愿朱衣一点头。

  只因儒珍这番不中,有分教:酿成势利之心,巧就姜斐之计。不知后事如何,下回自然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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