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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扶父枢瑶枝叩阉(2)


  公差见说,相顾吐舌,只得带了瑶枝到县,交与校尉,当堂起解。即日同了翠浓、夏云、夏义起身,一路来到都中。

  次早校尉带到刑部堂上。时冯吉星坐堂上,见解到是个垂髫女子,乃问道:“奉旨拿解夏英之子元虚,却去拿这小女子来搪塞圣旨么?”

  校尉道:“夏元虚一月前已死是实,这女子情愿代罪。有仁和县批回,老爷请看就知,小的们焉敢搪塞圣旨?”

  冯吉星即拆开批回,上写着:“夏英之子元虚已于一月前患病身故,井无次子可代。今特夏英之女瑶枝,送部候夺。”

  青星抬头,看瑶枝,微带惨容,如临风弱柳,含雨梨花,甚觉可怜,但又立而不跪,因问道:“妆乃罪臣之女,怎见官长尚不跪拜?想汝年幼不晓礼法。”

  瑶枝道:“妾非不晓礼法,盖大人欠礼法耳。”

  吉星笑起来道:“怎倒是我不晓礼法?”

  瑶枝道:“妾虽年幼,可欺可辱,而身命皆系大人之手。念亦宦室名姝,不幸遭逢颠沛。若大人能推仁者之心,必当兴狐兔之悲,自有宾客之礼见待。今大人踞坐堂皇,略不为礼,反罪妾不跪拜,恐礼法不如是也。”

  吉星见说,哈哈大笑道:“依汝之言,我竟该倒履相迎才是。但这法堂之上,汝又系罪臣犯女,哪里还论得宦室名姝与同年故旧,可不是就是徇私么?”

  瑶枝道:“大人之言差矣。妾有何罪,而曰犯女?”

  吉星道:“汝父得罪朝廷,即已身故,奉旨子代,而汝兄又死。今汝为未嫁之女,法宜代父兄之罪,不称犯女而何称?”

  瑶枝道:“大人掌刑,何刑法尚未明了?律云家无二犯,纵有重大不可宥之罪,亦只父死子代,宁有兄亡而妹及者乎?即叛逆之罪,应夷三族,未闻及女族也。”

  吉星道:“据汝之言,既然无罪,却及随校尉来此做甚?”

  瑶枝道:“兄死无人,来此与父伸冤,扶柩归葬耳。”

  吉星道:“汝父被大臣劾奏,已犯欺君误国之罪,恐棺木亦未容易还乡也。”

  瑶枝道:“念先父一生正大光明,作事从来不苟。惟欠用将之哲,何便加欺君之罪?”

  吉星微笑道:“看你小小年纪,却具此滔滔之口,汝将用将之哲,且试说来。”

  瑶枝道:“万斛珠惟知杀身报国,不知进退,特一匹夫之勇耳。况是北人,岂娴水战?先父但因其勇敢,故引用之。使先父不死,彼时陷兵海岛,羽书告急,必当有以救之者。夫海岛之兵,国家之兵也,而举朝士大夫钳口无一言,坐视其败方快,曰某人所荐之人果败矣,我之私忿可泄矣。岂非以国家之兵为我嫁祸济私之具也?况胜败用兵之常事,奸若魏武,亦有赤壁之败,仁如先主,亦有白帝之危。若因一败而即加罪于引用之人,恐异日荐者不敢荐,用者无可用,坐使寇警在郊,而英雄袖手,忧不浅也。大人为朝廷大臣,亦宜与国家作一远虑,庶食禄无愧。不然,则尸位之讥,诚于大人不免。今妾千里间关,幼稚可啖,祸福惟大人主之可也。”

  这一席话说得吉星无言可答,乃谓然说道:“伯道无儿,中郎有女,正此谓也。”

  即吩咐掩门,叫请夏小姐后衙相见。

  瑶枝不慌不忙,缓步来至后堂,早有冯夫人迎入。相见毕,吉星道:“方才堂上之言多有得罪。然老夫与令先尊夏年兄向称奠逆,岂不知令先尊生平作事?盖固贾学士之诳奏,天子批发老夫议审,即欲详明奏释。特恐贾贼疑心,别生风波,倘落他人之手,反为不美。故只得假合其意,远致令兄之来者,实亦故作迁延,使贾贼心懈,便好解脱网罗,使得扶令先尊之枢而归。老夫之鄙意实如此,不意令兄又遽殂谢,至小姐跋涉而来。方才小姐高论,深合老夫初心。今夕屈居敝署,待老夫草就奏章,明早当偕小姐诣髑叩辩。谅圣明必准,而贾贼亦不能加害于小姐,令尊之柩可安然而归矣。”

  瑶枝见说,忙走下敛衽探深拜谢,道:“若蒙大人超拔,衔结良深,即先人亦感恩德于地下。但恐不遂贾贼之愿,或贻累大人,妾又何安?”

  吉星忙叫夫人扶起道:“举直错枉,是老夫分内之事,于小姐何谢之有?况老夫睹此仕遭荆棘,亦欲谢职而归、又怕他怎生奈何于我?这个但请放心。”

  说罢,即叫夫人治酒相待,自却到书房写就章疏。不过与夏英表白一番,词甚肯切。

  一宿晚景已过,至次早五鼓,率领瑶枝诣阙上书。天子御板览表,圣心大悟,即批表尾道:

  荐人为国,原无误国之心。死者无事,岜更加无事之罪?虽海岛兵败,亦不援所致,与荐者无涉。今可所妻,任葬。

  吉星与瑶枝领旨谢恩,退出午门。瑶枝再往谢吉星夫归,辞别出来,即有夏云、夏义接着,各各欢喜。乃择了一个吉日,将夏英灵柩扶护出京。一路平安,不日已抵武林。

  时元虚探听得瑶枝无事而归,忙备祭礼、人夫于舟次迎接着了。假意对棺泣拜毕,乃与瑶枝相见道:“自妹子离家之后,愚兄无日不焚誊祈祷。若使愚兄入京去,倒有许多不便,那里得如此省力。毕竟是妹子的志气好,方能有此大幸,但苦了妹子一路风霜,也是为父一点孝心。爹爹在阴司地狱,必然保佑你,明日嫁一个标致的好妹夫。”

  说得众人好笑。瑶枝不来理他,自去料理父亲灵柩,发引至湖上祖茔,搭埯治丧,择吉安葬。瑶枝竟不归家,庐于墓侧,只留翠浓伏侍,夏义外厢照管,其余都打发还家看守。正是:

  守孝有终日,思亲无尽期。
  痴儿田快乐,贤女胜须眉。

  只因这一庐墓,有分教:美遇美相逢半面,才爱才无限相思。不知后事,留解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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