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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2)


  昔人云:“借书一痴,还书亦一痴。”故世之士大夫有奇书多秘之,亦有假而不归者,必援此。予尝鄙之,以为君子惟欲淑诸人,有奇书当与朋友共之,何至靳藏,独广己之闻见?果如是,量亦狭矣。如蔡伯喈之秘《论衡》,亦通人之一蔽,非君子所尚,不可法也。其假而不归者尤可笑,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岂有假人物而不归之者耶?因改曰:“有书不借为一痴,借书不还亦一痴也。”

  夫诗者,本发其喜怒哀乐之情,如使人读之无所感动,非诗也。予观后世诗人之诗皆穷极辞藻,牵引学问,诚美矣,然读之不能动人,则亦何贵哉?故尝与亡友王飞伯言:“唐以前诗在诗,至宋则多在长短句,今之诗在俗间俚曲也,如所谓源土令之类。”飞伯曰:“何以知之?”予曰:“古人歌诗,皆发其心所欲言,使人诵之至有泣下者。今人之诗,惟泥题目、事实、句法,将以新巧取声名,虽得人口称,而动人心者绝少,不若俗谣俚曲之见其真情而反能荡人血气也。”飞伯以为然。

  “六经”中莫难穷者《易》,莫难断者《春秋》,故予三十而学《春秋》,以其壮而立志也。四十而学《易》,以长而多练事也。

  余祖沂水君尝训子孙曰:“士之立身如素丝然,慎不可使点污,少有点污则不得为完人矣。”屏山称之,以为名言。其作墓表也亦备载云。

  老子之书,孔子尝见之矣,而未尝论其是非。孟子亦尝见之矣,而未尝言。若庄子与孟子同时,其名不容有不相知,而亦未尝有一言相及。而孟子所排者,杨、墨、仪、秦;庄子所论者,孔、颜、曾、史。至于扬子始论老庄得失,韩子则盛排之,何哉?夫老庄之书孔孟不言,其偶然邪?其有深意邪?扬子排之,其得圣人微意邪?其与圣人异见邪?文中子一世纯儒,其著述动作全法圣人,虽未能造其域,亦可谓贤而有志者,遗书在世,韩子亦不容不见之,而未尝比数于荀子之列,其意以为无足取邪?其偶然邪?至李翱则比诸世所传太公家教,以为无辞而粗有理,亦轻之矣。司马君实则论其失而取其长,为作补传。而程伊川则以为其议论尽高,有荀、扬道不到处。诸公皆名世大儒而异同如此,皆学者所当深究也。

  司马君实作《文中子补传》,怪《隋书》不为文中子立传。而其子弟云凝为御史,尝弹侯君集,君集与长孙无忌善,以此王氏不得用,其修隋史者乃陈叔达、魏征,畏无忌,故不为立传。君子曰:“叔达固畏无忌,征岂以畏无忌故掩其师名邪?”以是为疑。余尝思,使征辈诚文中子门人,其不为立传亦自有深意。将非以既拟其师以圣人,欲列于传,恐小之,欲援《孔子世家》之例,而《隋书》无他世家,且恐时人议,故皆不纪。以为其师之名不待史而传乎?如此然,未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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