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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4)


  二年正月,末帝遣近侍局使徒单四喜等入南京取太皇后、皇后、诸妃嫔赴归德。既出城,惧与北兵遇,复仓皇归宫。于后,四喜独携其族以去,末帝斩之。

  时外围不解,上下如在陷阱中,且相继殍死,议者以为上既去国,推立皇兄荆王,以城降,庶可救一城生灵,且望不绝完颜氏之祀,是亦春秋纪侯大去其国,纪季以酅入于齐之义,不得已者。况北兵中有曹王也,朝士皆知,莫敢言。二守臣但曰:“当以死守。”众愤二人无他策,思有一豪杰出而为之救士民。余夕见左司郎中杨居仁白其事,杨云:“是事固善,然孰敢倡者?彼二执政亦知之而不敢言,且不敢为也。”

  廿有一日,忽闻执政召在京父老、士庶计事,诣都堂,余同麻革潜众中以听。二执政立都堂檐外,杨居仁诸首领官从焉。省掾元好问宣执政所下令告谕,且问诸父老便宜。完颜奴申拱立无语,独完颜习你阿勃反覆申谕:“以国家至此,无可奈何,凡有可行,当共议。”且继以泣涕。诸愚叟或陈说细微,不足采。余语麻革,将出而白前事。革言:“莫若以奏记密陈。子归草之,吾当共上也。”余以是退,将明日同革献书。其夕,颇闻民间称有一西南崔都尉、药招抚者将起事,众皆曰:“事急矣,安得无人?”予既归,夜草书,备论其事。迟明,怀以诣省庭,且邀革往。自断此事系完颜氏存灭,且以救余民,虽死亦无愧矣。是旦,大阴晦,俄雨作,余姑避民闾。忽闻军马声,市人奔走相传曰:“达靼入城矣。”余知事已不及,遂急归。路闻非北兵,盖西南兵变,已围尚书省矣。

  时崔立为西面都尉、权元帅,同其党韩铎等举兵。药安国者北方人,素骁勇,为先锋以进,横刀入尚书省,崔立继之。二执政见而大骇曰:“汝辈有事当好议。”安国先杀习你阿不,次杀奴申,又杀左司郎中纳合德晖,击右司郎中杨居仁、聂天骥,创甚。省掾皆四走,窜匿民家。

  崔立既杀二人,提兵尚书省,号令众庶曰:“吾为二执政闭门误众,将饿死,今杀之以救一城民。”且禁诸军士:“取民一钱处死。”阖郡称快,以为有生路也。食时,忽阴雨开霁,日光烂然。立提兵入宫见太后,具陈其事,太后惶怖听命,拜立为左丞相、都元帅、寿国公。

  立以太后令,释卫邸之囚,召卫王故太子梁王某监国,遂取卫族皆入宫。即遣使持二执政首诣军前纳降款。

  明日,立坐都堂,召在京父老、僧道、百姓谕言,皆曰:“谢丞相得生。”立又自诣军前投谒归附,命归,令在京士庶皆割发为北朝民。

  初,立举事止三百人,杀二执政。当时诸女直将帅四面握兵者甚多,皆束手听命,无一人出而与抗者。人谓李新若在,决与立抗衡,新死,故立得志。立变三日,御史大夫裴满阿虎带、提点近侍局兼左右司郎中吾古孙纳申缢于台中,户部尚书完颜仲平亦自杀。

  初,立以副元帅药安国首事难制,忌之。因其夜取故监军王守玉妻,旦坐都堂,以安国犯令,叱左右斩以徇。于是朝士震悚,无令不从。梁王虽监国,在宫中虚名而已。立以其弟某为平章政事,张颂为殿前都点检,韩铎为副元帅、知开封府,左司都事孛术鲁济之为御史中丞,皆其党也。又以吏部侍郎刘仲周、谏议大夫张正伦参议省事,盖立取仲周女为妻,正伦有人望也。又以前卫尉奥屯阿虎带为尚书右丞,前殿前都点检温迪罕二十为参知政事。仲周、正伦皆进参知政事,省令史元好问为左右司员外郎。又以刁壁为兵部尚书、元帅左监军。初,立起,与壁谋,及其期,壁不往,立颇怒之甚,故不得执政。一时人望与士大夫退闲者,皆以次迁擢台阁中,其除拜无虚日。

  俄,立自为太师、尚书令、郑王。闻钧、汝间有众据西山不从命,立遣韩铎帅兵讨之。铎中箭死,以折彦颜知开封府。立又封诸内藏库,将以奉北兵,亦往往取归其第。又搜选民间寡妇、处女,亦将以奉北兵,然入其家者甚众。又括刷在京金银,命百官分坊陌穷治之,贵人、富家俱被害。陈国夫人王氏,末帝姨也,素富于财;平章白撒夫人亦富侈;右丞李蹊旧以取积闻,其妻子皆被掠、拷讯死。

  立又自诣军前,求免剽掠;又求纵百姓出城挑菜充饥,于是人得出近郊采蓬子窠、甜苣菜,杂米粒以食。又闻京西陈冈上有野麦甚丰,立请百姓往收之。立又聚皇族皆入宫,俄遣诣青城,皆为北兵所杀,如荆王、梁王辈皆预焉,独太后、皇后、诸妃嫔宫人北徙。百姓初闻皇族当北往,有窜其间者,亦被诛军前。又取壬辰诸宰执家属,治罪杀唐庆事。故相侯挚亦见杀。

  四月二十日,使者发三教医匠人等出城,北兵纵入,大掠。立时在城外营中,兵先入立家,取其妻妾、宝玉辇以出。立归,大恸,亦不敢谁何。大臣富家多被荼毒死者,而三教医匠人等,在青城侧亦被剽夺无遗。俄,复遣三教人入城,许百姓与北兵市易,城中人以所余金帛易北来米麦食之,然多为北兵劫取,莫敢语。

  余时同诸生复入居八仙馆中。五月二十有二日,会使者召三教人从以北。嗟乎,此生何属亲见国亡?至于惊怖、劳苦万状不可数。乃因暇日,记忆旧事,漫记于编。若夫所传不真及不见不闻者,皆不敢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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