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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他们挑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店,老板娘早就咧着大嘴送过热热的毛巾,天美拿了一条给小蓉擦了手。她又端来三杯茶,给孩子拿了一瓶被太阳晒得温温热的黑松汽水,泥地的屋子里摆的七八张木桌都坐满了,别桌上飘来的面香引得天磊肚子咕噜起来,他提议姑且叫四碗面来,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干净。大家都叫了排骨面,天磊嘱咐老板娘弄得干净点,他宁愿多给一点钱,老板娘又点头,又笑,嘴里又一迭声嚷着:“荷啦,荷啦”的,等她快走到灶头时,意珊又高声叫她把碗筷都用开水烫一下,惹得别桌上的人都一致的朝他们望。

  屋子里一片热气,屋外一片阳光,小蓉蓉吵着说热,又叫嘴干,天美只好把那瓶不冰的汽水开给她喝。

  四碗热腾腾的面来了,炸过而又浸在面汁里的排骨肥多于瘦,天磊叫大家最好不要吃,搁在一边。意珊把她的筷子和汤匙用自己的手绢擦了又擦,才细致的吃了起来,而天磊几乎把一碗面都吃完了。

  “味道还不错,我自己烧过不下几百次面,从来就烧不出这个味道来。”然后对意珊夹夹眼说:“月亮是美国的圆,吃要吃中国面,通不通?”

  “谁理你!”

  “咦!你不吃了,天美?”

  “我倒不是嫌它脏,实在是吃不下。”

  意珊微微红了下脸:“我也是吃不下。”

  车子到台东的公共汽车站,糖厂里就有人开了车来接,说是台南的王课长有电话来关照过了。台东厂似乎较定亚做事那个规模大,但整洁安静则和台南的一样,一进糖厂的招待所,天磊就看到门口修剪得十分整齐的冬青;门上明亮的玻璃,进门后打得滑亮的走廊,扫得没有一粒杂物的榻榻米,一切都传达了明窗净几四个字的意义。他们被下女领到各人的房间去,男工立刻把各人的东西提进来,等他们洗完脸休息了一下之后,就有下女来请他们到餐厅吃饭,厂里派了总务课长夫妇及另外几个职员来陪。天美以前都见过他们,所以气氛并不太窘迫。

  虽然台东看起来还不如台南,桌上却摆满了非常入味的菜肴。天磊为了礼貌,同时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来说,就问那个姓姜的课长:

  “这个厨子的菜做得真不错呢!”

  “他是山东人,原来在军队里的,退休之后到我们这里来做大厨,也快有三年了。有次有一位外交官来参观,吃了他的菜,想把他带出国,后来大概忘了,也没来找他。”

  正说着,不知哪个人进去把厨子从厨房里找出来,一个黝黑高大的山东佬,姜课长替他介绍了。

  “这是老魏,这位是牟天磊先生,xx糖厂王课长的小舅子,刚从美国回来的,牟先生直赞你的菜好呢。”

  老魏向天磊道了谢,问:“牟先生在外国常吃中国馆子吗?”

  “不常,小地方根本没有什么中国馆,大城像芝加哥,多半是广东人开的,做美国人生意,我也不太去吃。”

  “听说纽约有几十家中国馆子呢。”姜课长说。

  “好像不止,我去过一两家,还不错。”

  “老魏你怎么样,想把这个地方丢开到国外去发洋财吗?”席上有一个人打趣他。

  “哪里,就是问问。我有个老乡,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到了美国,听说在华盛顿开了个馆子,生意好得很呢。前一阵托人写封信来,叫我去帮个忙。”

  “可不是,”姜课长笑道, “可不是想去发洋财嘛!我去上个报告给厂长,把你看起来。”

  老魏呵呵的笑着:“牟先生,你先生刚从美国回来,可有什么好法子,说给我们听听,我这一辈子也没有跑过几个码头,倒真想出去跑跑开开眼界,如果休有什么法子帮我去了那边,我开个馆子,你先生净拿对利。怎么样?”

  天磊勉强笑着说:“我自己妹妹想去美国玩玩,我都没有办法呢!”但看见全席的人和老魏都在望他,他接下去说:“等我回台北,替你到领事馆去问问,再给你回音,好吗?”

  老魏搓搓手,谢了他,退下去。晚上,天磊他们三个人等主人们都告辞了,坐在小客室里喝茶休息,天磊感慨的说:

  “上到大学生,下到厨子,都想往美国跑,去读博士,去赚钱,去讨洋太太,反正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真叫人想不通。在这里,即使是不苦,还是想出去,在那边,即使是太苦,还是不想回来,这真是廿世纪一个最奇怪的现象。”

  “你还不是回来了吗?”天美说。“噢,我想起来了,昨晚你打电话给邱先生;两人谈了那么久,谈些什么呵?”

  天磊对坐在一边很注意地望着他的意珊看了一眼,说:

  “我前次去看他,他建议我留下来,帮他教点书,办个杂志,我说这是个大问题,让我考虑一下,所以他昨天下午打电话来问我,看我决定了没有?”

  “你怎么说?”意珊问。

  “我说我还没有决定。”

  “你真的有意思留下来?”天美说。

  “也许,我还不知道。”

  大家都想自己的心事,沉默了。过一下意珊推说她倦了,先回房去睡。等她走了一阵之后,天美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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