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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小秃知道他的远当家子哥哥郭庆生,是去年头麦熟在张保公路上,黑夜押运民伕叫武工队俘虏后释放出来的一个人,就准备按魏强的指示对他做工作,争取他,以便来个里应外合,活擒哈叭狗和警备队长王一瓶。——王一瓶是去年在侯扒皮被敲死后的两月,从大冉村调来黄庄据点的。——哪知道,经几天的观察了解,他觉得他这个远房哥哥郭庆生不像魏强说的那个样,他太靠近哈叭狗和警备队长王一瓶了。说话、做事都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已经成了哈叭狗和王一瓶的一条胳膊、一只眼。要想通过他去活擒哈叭狗,缴掉王一瓶的枪,毁掉这个黄庄据点,根本就没个指望。小秃了解到情况变了,就想告诉给魏强,让魏强再想新的办法。小黄庄保长黄玉文是每天进据点明送东西暗和他取联系的。小秃将情况告诉他,他却说:“外面鬼子正组织拉网式的清剿,咱们的人不知到哪里去了!”

  小秃乍一听到了这个消息,好像失去了主心骨,真是急得抓耳挠腮。这里的一切他看够了,他恨不得一下离开这伙子牲口般的人们,走出这座囚笼似的据点。转头一想,自己是八路军的战士,八路军的战士就得服从命令听指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头一条就是它。凡是上级要自己呆在什么地方,不管上级在不在面前,都应该踏踏实实地工作,一直呆他个钉糟木烂。“是,不能随便离开!”小秃告诫着自己。他再也不朝离开的道上想了。

  “嗯?难道我就呆在这里老侍候敌人?我侍候他们一阵子是为了什么?”小秃总觉得没有目的地侍候敌人,和敌人在一堆鬼混,是件丢人的事,所以这阵子他不论是吃饭喝水,总是围着这个题目转来转去。当魏强平常说的“一个武工队员,一定得有单独作战的本事,不管情况变化得多么快,都不能叫情况的变化迷惑住、束缚住……”几句话在他脑子里转起来时,他的心地又豁亮了。他心想:“我现在就是单独作战的武工队员了,我得自己想办法拿主意,办上级要我办的事。”他相信自己能想起个好办法。一天,他的当家子哥哥郭庆生背支步枪,晃摇着肩膀来找他时,小秃两眼凝望着郭庆生,心里想:“看我不用你这鸡蛋能作成槽子糕不?”

  “秃子,这回可该你走运啦!苟所长和王队长都觉得你聪明、勤快,愿意叫你给他俩当个不离身的随从,叫我问问你,看愿意不?要愿意,一个月七块联合票,黑夜成局打麻将的头钱也都归你。哥一听这是好事,就一口应下了!”郭庆生挤眉弄眼地咧嘴说。

  小秃觉得要是这么着,到给工作带来很多便当,心里虽然很高兴,脸上却显出难为情的样子说:“哥给我找这么门差事,我是乐不得的。谁知我能干得好吗?”“能干得好!有哥我的面子,即便有个小小的差错,他们也会担待。你尽管放心好了!可是有了好处,也别把你傻生哥丢在脑勺后头。”郭庆生小弯下腰,一会儿拍拍小秃的肩膀,一会儿摸摸小秃的头,真把小秃当成个百事不知道的小孩子。小秃懂得他末后两句话的意思,也就尽力装做憨厚的样子朝郭庆生嘴里填糖抹蜜:“看生哥你说的,在这,除了你是我的亲人那还有谁,至死我也不能忘了你呀!”

  自从小秃当上了哈叭狗和王一瓶的贴身随从,在据点里可真够神气。一身草绿色的警备队军服穿上了,一顶药辗子般的战斗帽戴上了,一条寸半宽的皮带也煞在了腰间,有时候还把哈叭狗和王一瓶的驳壳枪,十字披红一边一支地挎上,摇摇晃晃地走出又走进。哈叭狗和王一瓶看着小秃出来进去那种威武、英俊的样子,也从心眼里喜欢。小秃要讨哈叭狗和王一瓶的好,也真像贴心的随从那样照顾他俩:不论吃饭、喝水、睡觉或是要钱,样样他都结记得周周到到。

  几天,就把哈叭狗和王一瓶哄了个滴溜溜转。哈叭狗、王一瓶一口一个郭秃好,喽罗们谁又敢说孬?也就把溜溜敬敬那一套给年岁不大的小秃端上来,当时,真把小秃抬成个黄庄据点里说一不二的二太爷。不过,小秃的肚子里还有自己的老主意。这一天,黄玉文又送东西来了,同时也悄悄地告诉给小秃,“武工队派人和他取联系”的消息。小秃听到部队派人来找自己的消息,真像离娘多日的孩子听到母亲的唤声,心里十分痛快。他急忙把这里的枪支、弹药都在炮楼二层上集中,白天除了吊桥里有个卫兵和炮楼顶上有个了望哨等情况及自己安排的计划都告诉给黄玉文,并催着黄玉文要赶快跟取联络的人一起去报告魏强。

  黄玉文把这些和魏强一念叨,魏强心里好不高兴,心里越发看重小秃。他和刘文彬商量商量,赶忙拉过黄玉文来,用极低的声音说:“你回去告诉小秃,这么办……”

  四

  嘟嘟嘟!嘟嘟嘟!一阵急剧的哨音把小秃从床上叫醒了。他和往常一样,轻轻地走进哈叭狗和王一瓶的住屋,先为他们各打了一盆洗脸水,跟着,将清水注满漱口盂子,挤出的牙膏抹在蘸湿的牙刷上;等哈叭狗和王一瓶从床上爬起来,他又忙着擦桌扫地,整理床铺,洗涮痰筒。虽然办这些事和往常一样,心情却大不相同,老像大海的波涛那样动荡着。他明明知道这是清晨,来联系的人不会那样早到,但止不住地想要到外边去张望。

  早饭过后,他又将两架驳壳枪分左右地挎起来,不过今天他像个久上疆场的老战士,把子弹压进弹槽,推上枪膛,耐心地等下去。他知道,只要今天来人,保准就有任务到;任务能不能完成,自己的行动将会起很主要的作用。想到这,他心里有点怕,怕自己一不小心,影响任务的完成。“要真的那样,我这一块肉不是弄个满锅腥!”又一想自己是个武工队员,于是又有了十足的信心,怕的念头立刻打消了。

  天刚到小晌午,黄玉文快步地来到了。他背着个筐头,一步一颤地走过吊桥,朝小秃大声招呼:“啊啊,郭先生!昨天你不是说,所长、队长要想吃鸡吗?我送来了,还给王队长送来一瓶二锅头。”说着回手从筐头里把满当当的一瓶烧酒拿出来。他递给小秃时,小声地说:“都来啦,魏小队长说,歇晌的时候看你的信号行动,信号是……”黄玉文嘟嘟囔囔地说着,小秃哼哼唧唧地答应。正事说完了,黄玉文高声嚷道:“把筐撂在你这,我上街买点东西去,回头再来拿!”

  “好吧,到时候不拿,筐子剁剁烧火了!”小秃取笑地说着把筐子接过来。他抬头望望炮楼顶上插的旗子,旗子让风刮得哗喇喇山响,旗杆旁边一个了望哨露出个球似的头来,向远处眺望着。小秃眼皮翻了几翻,把筐子里的活鸡和手里的烧酒拿到屋里去。

  吃罢午饭,小秃的心情越来越紧张了。他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没有见过大阵势。今天,千斤重担放在他的肩上,这还是第一次。他身上的驳壳枪没卸掉,饭也没心思吃。午睡时,他见哈叭狗脱了衣服睡在床上,又去看了看鼾声如雷的王一瓶。不管警备队员睡不睡晌觉,他快步地朝炮楼里走去。一层、二层……一直上到了炮楼顶上。虽说是灼热的五黄六月,楼顶上让飗飗的小风一吹,比秋天还凉爽。

  “在这上头站岗,可真是蛮舒服!”小秃身上挎着两支驳壳枪,喘着粗气地朝放了望哨的王四喜说。

  “舒服?真是谁不养孩子,就不知道肚子疼!”王四喜正让大便憋得没好气,一见小秃就先抱怨了两句,但又不敢贸然让小秃代替,央求地说:“劳驾,你找个人来替替我,我得到茅房大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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