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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有的背后议论:“苟润田本事就是不小!”有的当面奉承他:“润田兄堪称文武双全的警长!”比他高两三级的伪官员们,也常拍拍他的肩头夸奖说:“你是咱们清苑县出色的警长啊!”“有前途的好干家!碰到这种场合,他总是先将帽子摘下,点着那秃脑袋“哪里,哪里,蒙你抬爱”地谦恭一番,然后就察颜观色、转弯抹角地来卖弄。他卖弄的内容不外是:一,请调离开张保公路;二,给个比警长权势更大些的差事干。他的心头话,曾和几个上司暗示过几次。但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却不是这些捧场、喝采,给他擦俊药戴高帽的人。多日的钻营吹拍,不但没能达到目的,甚至连一点希望也没有让他看见。

  他的腿跑肿了,心费烂了,还是闹个瞎子点灯——白费蜡。他明白了,要凭自己的活动,来满足升官调任的欲望是不可能了,他开始看风转舵,要在他老婆——二姑娘的身上打打算盘。

  于是,对二姑娘就格外殷勤起来:天天陪伴她逛马号①,遛市场,进时装店,吃迎宾楼。二姑娘要什么,他给什么;说什么,他答应什么,哪怕借债拉亏空,他也是百依百随。弄得这位风月场中的女人,不由得在脑子里画了个问号:“他这是怎么啦?”

  ①保定的一个市场。

  一个燥热的夜晚,躺在床上偎依在哈叭狗胳膊上的二姑娘,伸手捏了捏他身上的厚肉撒娇说:“怎么这几天你像瘦了一些?”

  “瘦?是瘦了。什么人也架不住犯愁啊!伍子胥过昭关,为什么一宿白了头发?就是愁的!”哈叭狗说完,像憋着好多委屈事似的长出了一大口气。

  “你吃不愁,穿不愁,票子大把进,媳妇怀里躺,你可愁的哪家哪业?”二姑娘一时难解地问。

  “唉!别看咱俩是夫妇,我肚里有本难念的经,你也是不知道。”哈叭狗说着顺手替二姑娘拢了拢披到眼前的头发。“是啊!我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当然是不知道啦!”二姑娘把哈叭狗那只替她拢弄头发的像五个小红萝卜的手指攥住,拉到自己的胸前。“你能不能把你那犯愁的事儿,给我念叨念叨?”

  “我那犯愁的事?”哈叭狗想说又不愿意说地斜望着二姑娘;二姑娘的两眼也睨视着他,等待他继续开口。

  停了一会儿,哈叭狗才把话吐了出来:

  “我那犯愁的事,前后思摸了好几天,怎么思摸也觉得非你办不可!”

  “我!?”

  “你,就是你!”哈叭狗翻个身,趴在床上继续说下去。“你和刘魁胜好,这个我知道。”二姑娘虽说不在乎,猛地说到这件事,心头也不由得跳动几下,黑黪黪的脸立刻变成酱紫色。她望了望哈叭狗,哈叭狗的脸色照旧是那么平和,她的心才渐渐平静下去。她微微地媚人地一笑,像不好意思地说:“这又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当然你知道了。”

  “我知道,我不怪罪你。”哈叭狗像很体谅二姑娘似的接着说,“年轻的女人,结了婚啦,男人不在家,短不了走个歪道。可是,我问你,你既和刘魁胜相好,刘魁胜他能听你的话吗?”

  “按说,你不在家,人家照管得我就算周到。听话吗?也算听,像他那路人,只要喜爱上自己心上的一个女人,怎能会不听话呢?不过他还不像你。”二姑娘说着将头扎在哈叭狗的胳膊弯里面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让人浑身发噤。

  “好,他只要听你的话,那我就托你明天到石桥找他,让他办那么两宗事。你就好好施展本事赖着他,逼着他,让他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哈叭狗又朝二姑娘跟前挪了挪,手搭在她溜光的脊背上,就一五一十,一字不漏地把自己的欲望一股脑地说出来。

  二姑娘听完,伸出一个手指头,拨拉着哈叭狗那张蜂窝似的大胖脸,撇着小嘴,轻蔑地从鼻孔里出了股气,跟着,咯咯地笑着说:“你用这种办法升官,将来可拿什么脸见人?哎,我都替你害臊!”

  “拿什么脸见人?这个,现今咱河北省省长吴赞周知道得最清楚。你再看看那本《官场现形记》也就更不觉得稀罕了。从唐宋元明清到中华民国,一直到眼下的东洋人,谁要想在官场上步步登高,不走黄门①就得走红门②。我比你知道得多,也是慢慢学的。”二姑娘对哈叭狗的讥讽嘲笑,哈叭狗不但不觉得难为情,反到夹说带劝地给二姑娘来了这么一套。“只要把这件事办成功了,你和刘魁胜的事,我保准不管。”

  ①指黄金、钞票。
  ②指女人。

  “这话可是你说的!”二姑娘觉得哈叭狗真心实意地许下了愿,又朝实处砸了两砸。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说到哪儿,做到哪儿,只要你俩不谋害我就行了!”

  “好,那明天一清早我就去!”二姑娘像拾了洋钱票子似的,笑哼哼地靠在哈叭狗身上……

  二

  吃罢早饭不久,二姑娘搭上去高阳的汽车,来到石桥炮楼跟前,然后穿过吊桥,径直奔向刘魁胜的住屋走去。

  二姑娘的突然到来,乐坏了刘魁胜。他嘴里叨念着“我的小宝贝,我离开城里才十几天,你就……”也不管二姑娘乐意不乐意,两胳膊朝前一伸,就把她圈抱起来,撂在自己的床上,才撒开手。

  二姑娘今天打扮得特别妖艳:身穿一件刚过膝盖、小开气、卡腰的月白大褂,肉皮色的高靿丝线袜子,套在她那白白的大腿上,脚下穿着一双皮底的粉缎子绣花鞋:这些都是哈叭狗新近给她置买的;脸蛋涂了很厚的一层官粉,眉描得又细又弯,唇点得又红又艳。

  情人相见分外亲,两人调笑逗闹了一大会儿,才转上正题来。

  “你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事?”刘魁胜一头倒在床上,头枕枕头,左胳膊一字形地舒开,抚摸着她的手问道。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姑娘轻轻地按了按蓬松的飞机头,回脸轻轻地一笑,“我到你这来,一个是心里怪想你,前来看看;再一个是托你个人情,给办两宗事……”刘魁胜听到哈叭狗想托他运动一下,提提职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连忙问:“让我给他运动,可以!他给我什么好处?”“看你这个人,”二姑娘撇着两片子小薄嘴唇说道,“人家这不是把我这么个大活人给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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