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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王本元在场院边,碰到大伙计说明来意,大伙计立即到后院向东家请示,没多久便回来,笑嘻嘻的说:“我们东家满口应承。”大伙计并且解释:“我们打场还得半个多月才完,等打完一起装仓或者向外运。目前大车都闲着,你定规个时间,我要车老板子们来。”

  王本元听了千恩万谢,并询问报酬,大伙计摇摇手:“我们东家说啦,来闯关东的老乡亲,都会碰上这段艰难年月,老辈子留下的规矩,有求就得相帮。”

  “那怎么好意思,”平素爽利的王本元也觉得过意不去:“朝廷还不支使饿差呢。”

  “我看多给他们灌几顿烧刀子就成啦!”

  王本元见他们太忙,定了后天用车,便赶回来。爷俩又忙碌起来,整理收拾所有用具,留的留,带回的带回。严冬要在前郭旗渡过,到明年开春,才回来盖房子和开生荒。

  约定的时间到了,天刚亮,来了十挂“七套马”的大车。车辕上都插了两杆大响鞭,有几个车老板子,身上背了德造“廿出”,日造“三八式”大盖子,在大盖子外面包着红绸子。

  王本元先向大伙道了乏,人多干活快,日头刚冒出来,已经把麻袋和需要带回前郭旗的用具装好,其余放进窝棚里把门封上。大黄狗在大车附近和人们跟前,又叫又跳,生怕把它留在野地里。拴柱最后上车时,把狗抱到车上,狗高兴得又摇尾巴又舔拴柱的手。

  浩浩荡荡的大车阵要出发了,车老板子们个个很神气的上了车辕,两腿叉开,踩着横杠,屁股却倚靠在麻袋上。并没有使用大响鞭,而是擎着小鞭子,鞭梢在空中“叭”的一声打了个脆响,嘴里喊着“加”!骡马便“嘶律律”“咴咴咴”叫着,开始小跑。车捧子 (响筒)在车底下没有雪的硬地上,发出“叮啊当啊”的声音,到了雪地便拖出一拉溜白雾。

  拴柱的车在最后,上面拉的全是用具和铺盖。

  虽然有太阳,天气真够冷的,早已到了小雪封地,大雪封江的季节。车阵经过疏落的屯子,打完场的人家,多已关门闭户,看不到人影。

  到了上半晌,车子才上了官道,碰到几起载着高粱大豆到城里去卖的大车,每一拨都上十辆或几十辆。车老板子在羊毛皮货里,祇露出睫毛上结着冰屑的两只眼睛。他们其中也有人带了枪。拴柱曾听屯子上的大伙计提起过,赶车的出外带枪,第一是防野狼,第二是摆谱,显得东家有实力,绝不是怕红胡子抢粮,红胡子向来要现大洋,不要这种又沉重又难搬运的东西。

  到了晌午,找了个大屯子打了尖,喂饱牲口,接着又走。冬日白昼短,很早便暗下来,车老板子们为了赶路,不住摇动鞭子,掠着骡马的耳朵屁股。都飞跑起来,快到起更的时候看到了郭尔罗斯前旗的灯火。

  拴柱上次为探听王二虎的下落,回过一趟郭尔罗斯前旗,也快两个多月三个月头。看到那一片在雪地中,从不太明亮的灯火,心情有些激动:“终于又回来了,这一年总算没有瞎费力气,总算走的闯关东的正路。”他不禁感激二表舅赵宗之,大表妗子还有大妮,给他开荒的本钱和关怀。还有恩情最重的王本元,带他来关东,一起出力才有今天。可惜他要回去了,虽然身上有盘缠。等卖了粮食之后一定分一大半给表叔,或者偷偷的放进他的行李里。

  车辆到了前郭旗街头,看见浑圆的电灯泡,照着的“义福合”杂货店招牌。拴柱子盘算着先回市场的煎饼铺,还是先去粮栈区。他正要和王本元商量,领头的车老板子直奔粮栈区,到了粮栈区大门口才停下,等王本元决定卖给那一家。

  王本元要拴柱拿主意,拴柱却要王本元作主。王本元想起王小五的老丈人是“增盛福”的管账,他定了“增盛福”。

  车子拉进增盛福的大院落,二掌柜、三掌柜、管账的,大伙计都从生了“蹩烈器”和有着“火地”的柜房里钻出来。嗤嗤哈哈缩着脖子打冷战,面部却是溢满了笑,欢迎主顾上门。

  王小五的老丈人已经不认识王本元,本元一提起更加亲切。老头儿拍着王本元的肩头:“自己人,没啥说的。”

  三言两语,二掌柜便定了价钱,比行市高一点点。车老板子让进栈房里的炕上喝茶,招呼的小二,凭得老规矩。先端来一大盘猪油,车老板子们也不客气,每人用手挖了一块,摊开粗糙和冻得裂了肉缝儿的大巴掌,擦得匀匀的在火上烤起来。

  外边的栈房伙计,忙着过磅、卸车、扛麻袋。宽大的院落当中,都是高过房脊,迭成长方型一堆堆盛了粮食的麻袋。

  管账的一面看他们工作,一面和王本元拉咶:“今格儿晚上就请车老板子们在这里住一宿。”

  “听说二虎的大车店整个完了。”

  “车店换了主,你们王家那些伙计,都各奔前程!唉!”

  在叹息声中,两人回想到昔日王小五结婚时,那真是王家大车店最风光的年月。王本元又连想到就在那一夜王二虎发现王大玉的小媳妇偷人去捉奸。不知道亲手释放的这两个人现在混的怎么样。也就是从那一晚,大车店开始败落,是不是小寡妇把王家门风败坏了,惹来恶运才走下坡。

  “王先生别难过,”管账的劝慰沉思中的王本元:“你们王家的年轻小伙子,个个都争气,今后全看他们的了。”

  “你女婿小五呢?”

  “我介绍他到农安县去学生意,孩子一定要到人家手里才能够调理成材。”

  粮栈里人手多,没有多久便把大车卸完,结清账目。开粮栈都是殷实的富商,立即付现。账房打开铁柜,端出盛在钱板子上的白花花现大洋,迅速的数过一遍交给王本元。王本元也不客气,和拴柱两人再数起来。王本元把一把银元放在手掌中理好,一五一十的数。拴柱笨手笨脚,兴奋的手还有点抖,不是数错,就是把银元掉在地上。累得王本元重新再数。但,拴柱相当满足,总算清点过自己血汗劳力所挣的钱。

  管账的找来一个旧钱搭子,送给他们装好。王本元最后决定大车就留在栈里,牲口上槽,车老板子们请到街上吃。粮栈伙计听了,马上去料理。只留下拴柱那辆车和另外一部大车,供车老板子们乘坐。

  王本元又到栈房中和车老板子们说明,出苦力的只求个酒醉饭饱肚儿圆,从不挑捡大馆子或小馆子。

  于是,纷纷穿上老羊皮袄,叫着嚷着上了车。二掌柜、三掌柜、管账的、大伙计又从热呼呼的柜房里出来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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