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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安副目听完了,匆匆忙忙去安排。

  “明格真走了?”

  “不走,等大青龙双合好了吃我们啊!”他很不耐烦的叱责,现在越看越觉得王江海没用。

  “要是还有人投奔来呢?”

  “要来的早来了,也许有些人直接回了前郭旗。”

  听贺三成这末说,王江海又高兴起来。他想到溜回前郭旗的定是第二马队的队员,只要自己的人数够多,也不一定胜贺三成的。

  贺三成没再和他说什么,躺下去睡了。王江海闭上眼又是睡不着。他想到第九小队的小队长那庸。那庸十年前在贺三成的“绺子”当马夫,人聪明却懒惰,天天挨打骂。是他要了来,一手调理一手提拔当了小队长。没想到会绝情到这种地步。

  在怒火焚烧之下,他又披着被子坐起来,听到后院有女人哭声。女人爱哭,绝不是为第七小队长葛大风哭,定是为了别的,又是那个小子去招惹她们。

  断断续续的哭声,和着王江海断断续续的睡眠,到了天亮。贺三成一反往日宴起的习惯,阳光刚爬上窗棂,他便醒了,第一件事又是找大管家的。

  大管家的来了,头上扎了白布,带了孝,两眼红肿,痴呆呆的站在那里,脊背倚在门框上:“嘿!看不出你这个人心肠软,却很有情意,看见我们死了,哭的眼睛像核桃。”

  “不,是俺表姑。”

  “啥急症?”

  “跳井!”

  “喝!这么冷的天跳啥井,临死还找罪受。”他厌恶的摔摔手:“一客不烦二主,葛小队长的丧事你一起给办办,棺材要好,寿衣要好,坟要修得好。别忘了,他是为你们平安打胡匪阵亡的,懂吗?”没等对方回答,接着又问:“买‘宝盖子’‘崽子’的钱准备齐了吗?”

  “好了。”

  “多少。”

  “你计的那个数。”

  “得,我就是高兴和你们‘山东棒子’拉相好,你们真够干脆。”

  贺三成走过去,亲切的拍拍大管家,大管家却一闪躲开他的手。贺三成兴高采烈,并没恼:“我也喜欢你这股扭劲!”

  大管家不再理会他的热情,回头出了屋门。

  “别慌,麻烦你套三辆大车,车夫不必去啦,我们自己有人。”

  吃过早饭后,大车套来了。贺三成一看牙口,有两匹牲口岁数大了些,又着大管家重新换上三匹枣骝骡子。

  他亲自看着把现大洋装到车上,然后吩咐重伤号一律坐车,轻的和没受伤的骑马。并且特别叮嘱,到了前郭旗,受伤的不准把脑袋伸到车棚子外面。

  等到所有人马齐备,计乘车的重伤号六名,骑马的轻伤四名,未受伤的十六名,排了队,出了寨子。

  到寨门口,王江海回头看了看,除了盛葛大风的那口棺材摆在空阔的前院之外,没有一个送行的人影。相反,后院却传出哭儿哭肉的嚎啕。

  队伍担惊受怕的走了两天一夜,快到前郭旗了。贺三成看看手表,才五点多钟。虽然天已黑了,街上还有不少行人。他要大家下马休息,等八九点钟,有些商号上了门板再进街。

  王江海听罢,合衣躺在枯草堆里,仰望着黑沉沉的天。他无法忘记,那天出发,六支马号齐声在前面吹奏。三面迎风招展的团旗、队旗。官长们马靴闪光,队员个个像撒欢的驴驹。虽然送行的人不多,同样的感到光彩。

  在当时没有一个人不想,单凭前郭旗的保卫团,就可以把大青龙一伙打败,活捉老病腔子、臭娘们,还有车夫头儿。最差劲,也能弄几个伤残跑不掉的俘虏,五花大绑捆起来游游街。同时也让东洋人佐佐木高高兴,总算为他出了一口气,钱没白花,朋友也没白交。

  现在生龙活虎般的一百九十多口子,回来只剩廿六个人。没有五花大绑的胡匪,只有疼得叫爹叫娘的伤号。

  在寒冷的气候中等待时间,真够人受的。没有多久,原先躺在草堆中的人,一个个都爬起来,不住的搓手和跺脚。渐渐贺三成也撑不住了。他用电棒子照照手表,才六点过五分,不禁一咬牙。

  “上马!”

  他领头在前面走,一过狐仙庙,便停下来:“现在不管是车辆和马匹,都要跟着我飞跑进街,冲进营房,谁也不能掉队。”

  说完了,一松马嚼子,照马屁股一鞭,领先飞奔起来。十几匹马像急流的河水,四蹄奔腾,肚皮快要贴着地皮,尾巴和马背拖成一条线。

  铁轱辘车也叱哩咕噜的跟着跑,颠得车上的伤号,哭爹叫娘。贺三成一扯缰绳,跑回来,用鞭子打着车篷:“小鳖犊子们,再出声试试看,会不会剥你们的皮!”

  话相当灵验,车里偶尔一声呻吟,没有别的声息。

  车、马夹着飞砂,扬起灰雾,进了路灯并不太亮的前郭旗,有几家门板没上好的商号,忙把门板关紧,并顶上拦门棍和桌子。

  人们好奇的又从门缝中间向外张望,进街的绝不是保卫团,而像一批冲进来洗劫的胡匪。

  马车和人像雷霆般过去了,直奔兵营。再也没有别的声息。他们还是不敢打开门板,到外面探听消息。

  贺三成一伙进了兵营,扯马嚼子,拉剎车,弄得鸡飞狗跳,差点人撞伤人,马踢坏了马。

  原先留守的三个队员出来,卫兵也过来看热闹。贺三成气喘嘘嘘的又光火了:“小兔崽子,在门口给我站好,不准闲杂人等向营院子里伸头探脑。”

  卫兵忙回到岗位上,贺三成站在院子里看大家解鞍子、遛马、搬伤号,伤号早已震得晕了过去,不用他发火,不再哼哼唧唧。

  贺三成望望每栋营房,每个门口,和宽敞的操场。以为这种闹法,那些早回来的队员,闻声定会奔跑出来,欢迎活着归来的伙伴。

  但是没有,除了带回的廿六个人,不见别的面孔。

  他想定是营中群龙无首,回来的队员出去赌的赌、喝的喝,少不了一批还去打茶围。他正想向留守的队员问清楚,从马号那边一个人拄了拐杖,一点一点走过来。光着头,行了个军礼,用带有哭味的鼻腔说:“大队长你回来啦!”

  “——”贺三成一看,又是第二队的一位马夫,忙问:“一队、二队还有那些人直接回来?”

  “就——就——就是我自个。”老马夫说着说着要哭了。

  贺三成一生之中最讨厌哭,一扭头并大叫:“王队长!王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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