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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狗屁大老爷,”尤曾玉脸儿向天空一扬,看见满天银钉似的星星:“我整弄了他老半天,连个屁都不敢放。”

  “不大好吧!”平生老实的二舅,并不同意外甥所做所为。

  “你懂啥!”尤曾玉不高兴了,把在县长公馆发不完的闷气出在娘舅身上:“回去!”

  二舅上了车,抖动鞭子,马儿摇动脖子上的串铃走起来。二舅觉得年头儿变得太大了,不过老百姓不尊敬县官,并不是件好事。

  入夜的大街上行人不多,马车前两盏灯,漆着“清水组合”,活像自备车灯笼上的“堂号”。在尤曾玉看来,比起堂号神气多了。

  车后传来马蹄声,尤曾玉回头看了看,两个庄稼老憨,骑了农安马,在车后不疾不徐的走着。可能是天晚回不了屯子,找大车店住宿的乡巴佬。

  马车快到住宅,车后的人还未离去。车在门前快要停止时,两匹马赶上来了,一边一匹把车厢夹在当中,一位帽子戴得很低,脖子上围了毛巾的大胖子,瞅着尤曾玉说道:“嘴脸比油辗子强多了。”

  “嗯,”另一瘦长个儿点点头:“挺俊巴的,脸上要是少件东西多可惜。”

  “你们干什么?”尤曾玉一拍扶手跳起来。

  “老疙瘩毛燥个啥劲儿?”瘦长个儿探着身子酸不唧的拍拍尤曾玉:“老爷子有句知心话和你说,四至儿、油辗子的下场,你是知道的,何苦呢?”

  尤曾玉已看出路数,不是醉酒的庄稼汉,而是“绺子”的,头皮立即发麻,正要向二舅求救。二舅的背后早被二斤半铁给顶住了,连头也不敢回。他又想大叫捉红胡子,巷子里没有半个人影,只有把话头咽回去,僵住那里,膝盖不由自主的乱抖。

  “甭怕,吓掉了魂,你娘又麻烦。今格一言为定,你不替佐佐木当狗腿子,咱也就井水不犯河水。嘻嘻!”边说边用力,把他按在车厢:“坐下,坐下!”

  “半瓶醋,”前面的大胖子喊:“好走啦吧?”

  “好哇!”瘦长个儿掉转马头:“找个地方喝它斤把烧刀子解解乏。”

  两匹马走了,娘舅和外甥,半天才把魂儿收回来,舅舅先开腔:“小——小玉;你——家还不缺吃穿——就撒手——吧。找到门……上来啦……惹不起!”

  “怕什么?”尤曾玉下了马车,手仍扶着车座:“明格我找四个保镳,收拾他们!”

  “他们人多啊!”

  “胆小,干脆回屯子去啃老米。”

  “不——不能那末说,我——我总是你的亲娘舅,那能看着你……”二舅的话没有说完,他的外甥已经进了黑漆大门。

  第二天尤曾玉真的花钱去聘请保镳,没有人应征。正巧矢崎来了,他觉得有东洋人作伴,比十几个保镳还有用,两人一同坐车去县长公馆。

  县长不在,又赶到县政府,师爷说县长去了省城。留下一万零七百九十八元五角六分现金,一万六千元庄票。

  尤曾玉守着矢崎,拍桌子大骂,越骂越起劲,最后把师爷的办公桌也踢翻了。师爷一手按着近视眼镜,一面乱躲乱闪,生怕挨揍,口中一个劲的道歉,惹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其中还夹杂着背盒子炮的巡警。

  他尽情尽性的大闹衙门,可能矢崎急着要回去告诉佐佐木催款情形,对尤曾玉在示意之下,停止发威风,临走对师爷嚷:“一万六千元庄票不算,限你半天再凑足这笔钱。”可是他把庄票也带走了。

  两人出了衙门,矢崎把钱装在另外的车上,约定尤曾玉催到另外一万六千块,再去佐佐木家回话。尤曾玉也怕佐佐木质问或生气,连忙应允。

  他将车停在十字路口,一直看矢崎走远了。才着二舅赶动马车,去看油辗子。

  中午,街上相当热闹,车辆、牲口,各行各业的人物。尤曾玉没有发现那位加一号的大胖子和细电信杆子。他想在大白天定不敢出现,就是出现也不过发两句狠,吓唬,吓唬!

  ——如果有天发了大财,爹定不会天天骂大街,指着鼻子臭骂“你这个全科的败家子”!

  ——要是拥有像尤玉轩那末大的家当,首先得弄几房小。最好先把街角看“老虎灶”的那个大妞弄来。十五六岁的女孩,嫩的真像白菜心,一想起来,内心便痒丝丝的……

  马车缓缓的转动硬胶轮子,车厢轻微摇动,尤曾玉感到无比舒适,闭起眼睛享受好运当前难得的一刻静谧。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尤曾玉惊惧的回首一望,又是那两匹马,正从巷子里穿出来,只隔十几步远。还没来得及着二舅赶车逃跑,马匹已如流星般到了马车跟前。

  又是那个细长电信杆子,满脸笑嘻嘻的,一条腿离蹬,身子倾斜,剎那间的功夫,亮堂堂的东西在尤曾玉面前晃动,感到鼻尖飕的一凉。

  马匹蹓过去了,尤曾玉忙用手一摸,全是鲜血。他看到猪血都会晕,两眼一翻滑下马车。

  二舅忙从车前跳下来,抱起满脸是血的外甥,大声叫嚷:“杀了人啦!”

  油辗子家邻江边,比较清静,等几个摃货的苦力赶了来,两匹马早已没有影儿。

  §四

  接连着吹了几天西北风,下雪的日子快要到了。

  狂风卷着沙土,打在窗子上,发出“刷!刷!”的刺耳声响。

  狂风袭击着电线,尖锐的鸣叫,又如同鬼号。

  入夜,冷得牙骨直打哆嗦,冷,加上怒号的风声,令人心里有点发毛。

  佐佐木的房中,已生了火,老妻睡了,他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望着无烟煤的火苗儿。

  火苗带有微红和暗蓝,不住的跳动着。他的心也在不安的跳动着,等待矢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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