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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小白蛇在这一伙再吃得开,也无法破了这个规矩,直接在三当家的那里拿到钱。还有那一群凶汉,如果说不出个“小老鼠上灯台”,也不甘愿让一个局外人,把叮当响一万多大洋钱,拿去散“善财”。

  王二虎看王本元半天不吭气,有点憋的慌,大声说:“拿烟卷来。”

  “戒了!”

  “嘿,稀罕,”二虎不相信,调侃着:“日头要打西边出来了!”

  “也许,”本元意味深长的:“红胡子肯给你一大车洋钱,日头打西天出来,算啥希罕。”

  “本元,”二虎毛燥脾气上来了:“红胡子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是娘生爹养的人。他们弄清楚,一群逃荒来的工人,忙了几个月连冬天嚼谷都没有指望的时候,小白蛇出了这个主意,没有半个人芽说不中!”

  “大青龙呢?”

  “你想他是见钱眼开的货?哼!”王二虎本来瞧不起王本元,现在更摆在脸面上来:“当时,小白蛇要派人发放,我不准。”二虎瞪了本元一眼,显示他很有权势。

  “——”王本元到了这个节骨眼,拿出老法子,只听不吭气。

  “我和小白蛇说:‘修堤的工人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汉,急要钱过残冬,可不敢要你们发,怕烫手。’”他推了王本元一把,要对方留神他说话:“你晓得小白蛇怎么说:‘不是怕烫手,是怕受连累,捉去受审。’这娘们舌头多像刀刃子,听起来真过瘾。”

  “——”王本元怕二虎误会他不用心听,忙点点头。

  “别看她能干,当时还抓了瞎,找不出合适的人。我就拍了拍胸部。小白蛇又说话了:‘你全身是病,全身是伤,还是歇着吧!’王二虎越说越兴奋:‘我告诉她,咱王二虎是铁打的汉子,爬也爬到河堤,发放这些工钱。’

  “她又问我:‘难道不怕被东洋人和腿子宰你?’我一伸脖子,表示脑袋瓜子提在手上,行遍天下,还在乎这些。”王二虎瘦脸上有了红晕,独眼发出异样的光彩。王本元和拴柱听了开始为之动容,静静的等他说下去。

  “就这样,我养了半个月伤,便赶着装钱的大车来了!”谁也没料到,前段紧张,后面几句话如此平淡。

  因为没有烟,吸着换气,再加大声嚷嚷,说得口干舌焦,王二虎又提起水壶,灌了一阵水。

  “本元,你有没有听?”

  “干啥!”

  “不会教你杀人,这回支使你,也没半个铜子。”

  “——”王本元听得出他又提小寡妇那件事,他装着忘了,装着胡涂,心内却惦记着,不知他们逃到丰乐镇以后,又去了那里。

  “你就拉泡硬屎,给咱看看!”王二虎一个劲的盯他。

  “那得看干啥?”

  “帮我去发钱。”

  “稀松平常。”王本元不在乎。

  “你可知道后患无穷?咱不强拖你下水。”王二虎板着面孔。

  “你知我也是过了今天不想明天。”王本元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回答王二虎,他太不喜王二虎板着脸孔,对瞧他的样儿。

  “拴柱,”二虎又咧开大嘴巴:“想清楚你表叔说的啦,有天喂了狼虎可怨不得我。”

  “嘻嘻!”拴柱只会傻笑。

  王本元不喜欢二虎出口净说些不吉利的。本想打回票,但念及那些等着钱用的老乡亲,念及王二虎也不能在工地久留,一个人忙不过来,只有硬起头皮:“啥时候走?”

  “这又不要选黄道吉日,说走就走。”

  “好吧!”王本元换新袜子新鞋。

  “晚半晌能回来吗?”拴柱觉得事态严重,畏怯的问本元。

  “定规回来。”本元边说边回头,狠狠的盯着王二虎,暗示他别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王二虎没再吭气,看他收拾停当,向拴柱招招手。

  “扶表大爷上车!”

  拴柱扶着他回到车上,王本元却把鞭子接过去。王二虎又向拴柱招招手,拴柱走过去,他拍拍消瘦的身体。

  “表大爷有钱,可是‘老妈子抱孩子——人家的’,连块儿八毛也不能留给你。不过,有句俗话,你记着:‘黄泥巴里有金银’,你就用劲翻腾吧。”

  说完,他向王本元一打手势,王本元一摇鞭子:“得儿!”两匹马走起来。

  走了很远,王本元回转头,看见拴柱还在那里张望,心里酸酸的,又被王二虎看出来了:“还没上杀场呢,魂就吓掉了。”用拐肘碰碰王本元:“别怕,你和我一样‘头上生疮,脚底下流浓——坏透了’,死不成。”

  “其实天底下,活着也不多你一个,死了也不少一个。”王本元没好气的顶撞他。

  “我看你说了一辈子梦话,就是这两句在行!”二虎反而称道起他来。

  本元看他好坏话难分,自顾自的乱扯,懒得再理他,全力全意赶大车。

  车辆在沉寂的荒径上行驶,渐渐望见佐佐木的新修的寨子了,王二虎吩咐:“偏过去,绕道。”

  车辆绕道过了新寨子,王二虎指指划划要他直奔第七工区:“如今就指望七工区那些杠子头们没散,在那里干活最稳当。”

  本元没有到过工区,他想七工区的工头可能对王二虎好些,二虎又对本元道:“这种事不能拖,你想个法子,发得快当一些。”

  真是难得的一句话,二虎居然捧出高帽子。本元并没有听着忘了自己大哥贵姓,反问道:“一共有几个工区,最远有多少路程。”

  “七个工区,最远的三工区骑马得半天。”

  “我看你无法拉着大车,到处去发。那样容易走露风声,惹来二鬼子捉你,只好留在七工区,派人骑马到各地窝棚里,秘密通知工头们来领。”

  “这倒是个好法子,他娘的,工簿子在油辗子手上。”

  “现在没办法算得那末细致了,按人头发钱,到了这个年月,吃亏占便宜不能太计较。”王本元脑子是比王二虎灵活多了。

  “——”王二虎开始闷声不响,他又记起昔日的工地情形,要是没有这次巨变,自己跳到松花江都洗不清。

  ——佐佐木、油辗子真害人。可惜那晚在玉合顺门口,没看清把弟的脸。平生没拜过把子,头一遭便“拔了香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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