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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从草原上来的他们,老套筒和赶车的胖子都是一身一脸黄尘,白玉薇的衣着脸儿却相当洁净,看样子在街口已经修饰过。

  她没有穿“民装”,而是戴了格子布鸭舌帽,穿短大氅,对襟黑绸褂,古铜色呢子马裤,雪亮的长统马靴,脖子上围着黄丝绸围巾,看样儿干干净净没带家伙。

  赵宗之这是第一次看见白玉薇,留给他的印象,身材面貌像个娟秀的女人,却具有一种凌厉的逼人气势。

  赶斗子车的也从车前辕下来,胖得连脖子都没有的团脸,向赵宗之甜末唆的一笑。老套筒又介绍:“这是大舅爷!”

  “——”赵宗之不好称呼,只有点点头,心中却想真像个和和气气的大舅爷。

  赵宗之开始向里面让客,老套筒和大舅爷停好车,一定要留在外面。赵宗之还要强拉,白玉薇说:“他们有事。”

  赵宗之不好再相让,临近大门,白玉薇又对赵宗之道:“我大哥要我特别问候您。”

  “他应该来一趟。”

  “来不了。”

  “乡亲们都想见见他。”

  “为啥不能来,过些日子就会知道,你和别人不同,我不愿骗你。”白玉薇说到这里闭起嘴巴。

  赵宗之望了她一眼,嘴角严紧的几乎扯出一条弧线。看样子再问也不会说了。听刚才的语意,赵宗之心里沉甸甸的。

  白玉薇被让进客厅,赵宗之介绍商会会长黄广丰,农会会长高峰九还有二掌柜的时候,她却拱拱手说“久仰,请多指教。”惟独对贺三成、王江海仅点了一下头,没有吭声。

  开始入席,白玉薇坚持请赵宗之上座,黄广丰说:“赵先生也算半个主人,白先生你就甭谦让了。”

  “不,今天我大哥没来,赵先生是他的莫逆之交,救命恩人,应当他坐首席。”

  赵宗之自然不肯,又不能用手拉白玉薇。贺三成在一旁不顺气起来,守着黄广丰不敢发作,却直用死鱼眼瞪赵宗之。

  让到最后,还是白玉薇坐了首位,黄广丰敬酒,她擎起杯子只碰了碰嘴唇,说“欠学”。

  打白玉薇进门,贺三成的双眼,在她身上便溜来溜去。白玉薇小的时候,他曾见过,又白又胖,后来她同大青龙结伙,在他想象中,长大了的白玉薇定像块“发面”,白白的一大团。谁知“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偏偏便宜了老病腔子青面鬼。

  他自斟自酌的灌下一杯,胸中凝聚了一团火,他见过不少女人都没有白玉薇俊巴。由于客厅温暖,白玉薇面部呈琥珀色。他的目光又游到胸前,盯着隆起的地方,其中定缠了束胸,要不然……想到这里,他又灌了一盅。

  白玉薇早已发现他那双贼眼,并不在意,大大方方的吃菜,简单而客气的回答黄广丰和高峰九的问话,一点儿也不怯场,像个出身官宦之家的大少爷。

  贺三成越看心里变化越大,首先消失了对白玉薇的轻视心理,代之是一种猥秽的卑念,眼睛不由自主的乱挤,鼻子也会耸动,这是他的老习惯,如果白玉薇坐得距离近些,早已把筷子弄到地上,借机去摸她的脚。

  白玉薇从来不看贺三成,也不向他敬酒,他觉得很不是味道,难耐这份寂寞。忽的站起来:“白小姐,多少年不见了,我敬你一杯!”老习惯无法改,边说边挤眼睛。

  白玉薇端起杯子,碰碰嘴唇,贺三成心犹不甘,他自恃很早就认识这个丫头,他自恃现在是个人物,为了表示有权有势与不平凡,又倒了一杯:“白小姐,我再敬你,这里的事,冲着你,我早就办妥了,只等你吩咐下来。”

  白玉薇没有喝,没有看他,吃了一小口菜,轻轻的放下箸:“我一切听会长的安排。”

  简简单单的铸成一个大钉子,贺三成结结实实的碰上去,像个直橛似的竖在那里,站又不是坐又不是。他很少被人如此奚落过,不知如何处理。幸亏王江海在一旁扯扯他的武装带就机坐下来,脸儿气得发黄。

  黄广丰也认为贺三成不该多嘴,没有见过世面。这种酒席上向来不谈正事,用饭后茶时才轻轻一“点”。这是“谱”。等于给了对方面子,也显得对方是明白人,不必细讲。

  刚才白玉薇的话,他听着得体而舒服。但也觉得白玉薇对贺三成说话时的声调表情像利刀切豆腐,锋利得不拖泥带水。他对白玉薇有所钦敬,一点也不像个二十郎当岁的丫头。

  现在一道道名菜继续的往上端,大家吃得很少,话也很少。主客是个女孩儿家,无法畅所欲言。贺三成、王江海本来爱闹酒,今天场合不对,吃了憋,等于陪罪认输,第一不敢放肆,第二闹不起来。

  盛宴就这样草草结束,散席后回到茶几边坐下,小伙计捧上新沏的盖碗茶。白玉薇用两个指头,捏起描金盖儿,拨了拨茶叶,轻轻的呷了一口。

  黄广丰不自觉的看到白玉薇拿茶碗盖的手如同舞台上花衫的兰花指,心旌为之一摇。如果白玉薇的眉儿不浓,眼角不向上翘,真是个美得出奇的女人。

  为了压制内心的奇想,黄广丰清了清喉咙:“白先生,多谢你赏脸,一切我凿磨着办了,要有不周的地方,尽管讲出来。”

  “按理在各位面前,没有我说话的余地。不过,临来时,咱大哥曾吩咐过,贵宝地对他有恩,各位都是他的乡贤和老前辈,他说吃了亏也不能争执,完全听黄会长,高会长和赵老先生的。”白玉薇清脆的嗓子,说了进门之后最长的一段话。

  大家听了服服贴贴,尤其黄广丰心中想,谁要有这么一位妻子来主持家务,定管理得井井有条,他的思绪又变成乱丝,为了怕失态,忙说:“二掌柜,你去请白先生带来的人清点。”

  二掌柜正要走,白玉薇却站起来:“等一等,”她轻启唇瓣,掠过一丝笑意,冲着黄广丰说:“经过会长过目的钱财,没错儿。”

  二掌柜在门口迟疑着,黄广丰受了白玉薇的笑意感染,也满面春风:“既然白先生信得过我,不必点了。通知伙计们,帮着装车。”

  “请再稍慢一点儿,”白玉薇神情郑重起来:“我要先见见王二虎王先生。”

  “我们也得先看看尤先生。”王江海开腔了,声音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应该把王二虎先请来。”黄广丰不高兴了。没料到他们留了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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