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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老三——”四至儿又大叫起来:“你们真是血口喷人,我为老三曾三天三夜哭得哑了嗓子,没吃一口饭,费了很大的劲,才弄到那匣骨灰。孝子似的背着到处找你们,每天早晚再忙再累,都烧三炷香。自信咱对得起朋友,千言万语归一句,你空口无凭,我有骨灰。”

  “算你小子口才好,我是空口无凭,你把老三捆起来丢在江里喂了鱼,向那里找凭据?不错你是很够朋友,”二光头笑不出来了:“老三,一直照料你,你和他有多大冤雠,下这种毒手?我们这伙人不谈了,大当家的怎么对待你,仍换不回你的心,处处想要他的命,不过是为了几个臭钱。姓王的,你摸摸良心看,把他老人家折腾得死不死,活不活的躺在炕上,你还是人啊?难道你的良心叫狗吃了?……”

  二光头激动得眼圈发红,突然成了半疯状态,对四至儿拳打足踢起来,边打边喊:“小杂种,你那良心呢?掏出来给老爷子我看看……”

  许多人围上去,有的开始动手打,有的递给二光头一把刀子,想看看四至儿胸腔中,那颗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住手!”

  白玉薇站起来,第一次用尖厉的声音喊大家,居然镇住了,除二光头像个疯子还在那里用劲的殴打以外,所有的人都停了手。

  “老套筒,小黑子,把三当家的弄走!”

  老套筒和小黑子上去,别看二光头个子不高,发起牛劲,两个小伙子还费了不少手脚,又抱又拖的才脱离现场,二光头一面挣扎,一面喊叫,一面摇动手中的尖刀:“我要看看这小子,有没有良心?你们别拉我,再拉我,我可恼了,我要骂你们祖宗八代啦……”

  就是这样吵吵闹闹被拖走了,白玉薇又坐下来,望着所有的人:“二光头是个胡涂蛋,挖开四至儿的胸膛,也找不到心,别说是良心了。”白玉薇轻描淡写的说。

  四至儿被刚才的一顿打,有些昏迷,一听说要开膛破肚,求生的潜意识使他清醒过来,倾尽所有的力气,大呼小叫:“白先生,你是明白人,我受伤不是假的啊,我要做了亏心事,有五十个脑袋也不敢回来。求求你,再派人到前郭旗去查一查,要是我真犯了错,我领‘规矩’。”

  “——”白玉薇没说什么,站起来,从附近一位年轻人所持的马枪中,抽出枪探条。走到四至儿身边,用枪探条在伤口上穿过去,一往无阻,四至儿大叫一声,差点痛得晕了过去。

  “各位,”白玉薇摇动着鲜血淋漓的枪探条:“我没挂过彩,你们当中不少。枪伤治了三四个月,是不是这种样子都全清楚,我不愿多说,”她用探条指指四至儿的鼻子:“你也别充能再唠叨。”

  “白先生,”四至儿忍着疼又说:“看样子,大伙是安摆好架式收拾我,就是要我死,也逃不了。只求见见大当家的。”

  “不行!”

  “讨个信。”

  “不行!”白玉薇斩钉截铁的回答,然后仍用平时话家常的声调:“你的事,大当家的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也许明白。他可以受一千一万人的骗,你骗他一次就搁不住。别说还处处和别人连起手来,要他的命了。大当家的不该太信任你,被一个最贴心的人,来个窝里反,太惨了。”

  “求求你,我只想再见他老人家一面。”四至儿仍想谋求这一线生机。

  “我们要大当家的活着,不能叫你把他气死!”

  “我——我还有秘密要对他说。”四至儿被打得眼球子充血,仍灵活的骨碌碌乱转。

  “向二当家的说也是一样。”老套筒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白玉薇背后。

  “白先生,也许我过去走错一步,请原谅我年轻,不懂事。这次回来,是存心将功折罪。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得在大当家二当家两人当面说,别人不能听!”

  “别听他的!”

  “放狗屁!”

  大黟儿又吼叫起来。白玉薇用探条再指指四至儿:“你以为这里的人都迷糊,一骗再骗,就是再胡涂的人也着你教聪明了。”

  白玉薇沉思了一会,缓缓的踱着步子:“当初我一见你,就觉得不可靠,太活太灵缺少憨厚劲儿。所以大当家的‘挂彩’之后,他要你陪他到前郭旗,我却派了老三。当时还不知道你这么厉害,也许是大当家的洪福,要不然别说治伤,恐怕他的脑袋瓜子,早已变成了你的金山银山。”

  白玉薇又来回踱了两步,带有惋惜意味,摇摇头:“看来看去,你还是傻,我派出三四拨人,到处找你,你躲藏得很好,已经多活了三四个月。是不是活够了?还是这回价钱大非出马不可?恐怕不只姓王姓贺的出钱,大概油辗子家里和佐佐木也凑了份子,又使你动了心。你还真行,长着一副狼狗鼻子,很快便找到这里,可怜这一回挖不到金山银山了。”

  所有的人又开始磨拳擦掌,那气势,只要白玉薇打个手势,他们会把四至儿撕成一片片,当豆腐渣儿嚼。

  “唉!有两句鼓词儿,你大概听说书的唱过。”白玉薇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我看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四

  月亮像发了霉的小薄荷饼,又挂在天际。

  宽阔的前院静下来了,只有拴马桩子上捆着四至儿。还有一个守卫,站得远远的吸着香烟。

  凄凄凉凉的月色,把守卫的身影儿拉得长长的。几乎接触到四至儿的脚,烟味也淡淡的飘荡过来。

  四至儿想吸口烟,想喝口水,想吃口饭。但,不敢张嘴请求。不管张王李赵当守卫,只要他一开口,过来不是一顿“锅贴”,就是“红烧肘子”。

  仰头看着天空中的那个薄荷饼儿,麻线能够断了掉在嘴里有多好,那怕只够塞塞牙缝儿。

  “唉!真难说,三天前夜里,嫌一碗冰糖肘子不够烂,倒给狼狗吃了。如今真是现世报,连一碗高粱米饭,都吃不到。”四至儿想到这里,咽了一口口水,叹了一阵子气。

  四至儿浑身痛楚,动一动便如同锥子刺,刀子挖。不动则两条腿又酸又麻。往常也曾参加折腾人,觉得很过瘾,没想到今天轮到自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四至儿认为人跟钱没有仇,财神爷到了大门口,那有推出去的道理。今天坏事,非贪财之过。实在当初没有收拾赵宗之、二马虎。

  他想来想去,当初在郭尔罗斯前旗得意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两个宝贝。他们一定是躲在墙角,躲在门缝后面注视。那个时节,真是被财气和美色迷了心窍,忘记了当地还有大青龙一伙同乡,一伙朋友。

  四至儿现在一切希望,寄托在五天以后,如果能活过五天,大队人马一定找了来。来时曾开了大青龙十几个下处,回回窝子也是其中之一,只要王队长、贺队长,在别处得不到信息,定会同农安县保卫团来查剿。

  ——当初以为对老三处置得很妥当,人不知鬼不觉。还有在前郭旗得手后,只停了四五天,没敢恋栈,便带了钱去长春、哈尔滨充阔少。这些地方大青龙没有眼线,打算平平安安过它几年,不想钱不抵用,几个月便光了。

  ——就在这个时节,接到贺三成的信,说是一批更大的买卖,做成了足够花一辈子的。临来也曾仔细安排,腿上挨了一枪,满以为前面掩盖得严密,后面又有大青龙撑腰,足可以在五六天内不露马脚,那知道这个娘们是条狐狸。

  想到这里,四至儿感到牙根子发痒。现在越想越觉得该杀的人太多了。当初白家屯大屠杀,为啥单单留了这条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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