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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狗娘养的!”二光头又要动手。

  “省点力气吧。”白玉薇冷冷的说,二光头忙住手。白玉薇接着道:“你是个聪明人,何必装胡涂?”

  “我——我不是胡涂,的确没有多少子儿,要是骗姑奶奶,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油辗子躺在地上,直着嗓门号叫,如同上了架子的猪。

  “把他扶起来。”白玉薇吩咐二光头。

  “跪好!”二光头这次扯着领口,差点把油辗子憋死。

  “钱,我们想要,但不是主要的,你想想,有钱的人多的是,为啥单单挑上你。”白玉薇如同和老朋友聊天,一点火气都没有。

  “姑奶奶,我——我一时想不起来。”他打了七八个哈欠,脸上有血有污泥有泪水,比舞台上的三花脸的彩色还要多。

  “姑奶奶,”油辗子哭出呼啦:“你想想,大前夜你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丢在草堆里一天一晚,水米没沾牙。又装到麻袋里,驮在马背上一夜一天,骨头都颠零散了。我还有口累,两夜两天黑饭白饭吃不到一口,总不是铁打的身子,头脑那能不胡涂……”他有无限委屈,一下子抖擞出来。

  “看样子,我们亏待你了?”二光头的脚又抬起来。

  “二光头,闭嘴。”

  现在轮到白玉薇对付油辗子,不喜二光头打岔。

  “先把你办的好事儿说出来,吃的吸的都有。其实,你平常喝工人血惯了,底子厚,饿个把月,也没关系。”

  “这——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工人都是山东人,我爷爷来自山东。我待他们就像待我死去的爷爷一样,处处替他们跑腿,多给他们弄钱!”

  “油辗子!”大青龙的呼吸已正常了些,心脏跳动也缓慢了些,阴沉沉的问:“别再拐着弯儿装迷糊,王二虎这个人你可认识?”

  “——”最怕问的,总问到了,油辗子觉得裤裆里湿了一大片,事到临头,只有硬起脖子:“嘻嘻!不只认识,还是拜把弟兄,他是老大,我是老二,我们大哥啊,不是当老疙瘩的瞎捧,往脸上贴金,真是‘天底下’少有的大好人,信用好,心地好,待人够义气,拿钱当巴巴。我们大哥的长处,说三天三夜说不完。听说他和大当家还是朋友,大当家的,求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冲着我大哥,抬一抬贵手,我大哥……”

  “放屁!”大青龙一口黏痰吐在油辗子的额角上。

  “是!”油辗子手捆着无法擦,只有让黏痰流到嘴角,在恐惧当中,仍感到又臭又腥。

  “你骗王二虎,把二虎送给贺三成、王江海!”

  “呵!呵!”油辗子呵欠打得更多,泪水口涎也流得更多:“这——这又是天大的冤枉,我大哥被保卫团提了去,我到处托人活动,花了不少钱。结拜哥们,没有这点义气,还算人嘛。”

  “呵呵——大当家的,您是明白人,眼见是实,耳闻是虚啊!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言一句六月寒呢。舌头比刀子凶,杀死人不滴血啊!……”说着说着,突然大叫一声:“哎呀!我的妈呀!……”

  原来他还没有说完,白玉薇先站起来了,不动声色的举起随身不离的皮鞭子,没头没脸的向油辗子抽起来。

  油辗子被打得在地上翻滚,每一鞭子下去,感到火辣辣的痛楚。从前常用皮鞭抽工人,现在才尝到,挨皮鞭是这种滋味。

  油辗子一面滚一面叫嚷“姑奶奶”,“女菩萨”,“我错了”,“别打了”,“求求你”,“打死人了,救命啊……”末了只有直着脖子喊。最后只听到“咕——咕——嘘——嘘——”声,渐渐身子不动了声音也没有了。白玉薇才把鞭子一抖,收起来,掏出手帕,擦擦脸上的汗水,然后手儿一摆:“拖出去!”

  二光头先过去,用手向油辗子的鼻子一摸,翻翻眼皮,拭摸脑门。

  “嘿!这小子还真管折腾呢,不必用冷水泼啦!”

  老套筒和小黑子过来,一人提了一条腿向外拖,白玉薇又吩咐下来:“等他苏醒了,给小半碗饭吃,别饿死他。‘起票’时得他吭气呢。”

  “是!”二光头非常爽利的应着,他又领教了白玉薇的作风还真不含糊。

  大青龙看白玉薇狠狠的收拾了油辗子,火气也消了不少。现在仰面躺在炕上,问白玉薇:“‘窝票’没走风吧?”

  “为了混乱他们的耳目,我把油辗子架出来,先放在野地一天,再到此处看风声,等平安无事才移过来。”

  “——”大青龙听了点点头,表示赞许:“后尾你怎么打算?”

  “就按照刚才大哥说的,第一先换回王二虎,第二狠狠的向佐佐木榨一笔,钱到手,我想派人把大哥送到关里,听说那里有德国人开的医院,医术很好。换个生地面也没有人认识大哥,尽管大模大样住在医院里治病。”

  “——”大青龙的眼睛闭上了,停了许久才张开,虽然病榻缠绵日久,眼睛仍有余光,直射白玉薇的双眸:“你所说的我都赞同,不过,有句话问你,你照实说:是不是嫌我是个累赘?”

  白玉薇从炕沿跳下地,刷的一声抽出驳壳枪拉上红膛,举起来,满脸杀气的说:“大哥,你有怀疑,我只有一条路好走!”

  “老妹子,”大青龙急得爬起来,抓她的手:“算我问错了。”

  §三

  白玉薇因为长期的疲劳,再加上两天两夜没休息,夜里睡得特别香甜。

  现在太阳已高挂在树梢,没有人敢去喊她。

  白玉薇向来单独睡,门窗关得紧紧的。她睡觉非常机警,曾经有一位新来的弟兄,未曾先报名去推门,被一枪撂倒,再也爬不起来。

  一群鸟儿在柏树枝头,吱吱喳喳的叫着,白玉薇总算醒来了,先在炕上伸了个懒腰,才掀开被子,困觉不脱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起身洗脸梳头之后,系上九龙带,把两支枪插在九龙带上,然后在外面穿上短大氅,仍是手中提了皮鞭开门出来。

  伙伴们已把外面的几间房子,用茅草修补好,多数住在外院,怕惊动病中的大青龙,只留几个贴身的护卫在院内值更。

  白玉薇出门后直奔东厢房,老远便听见大青龙的笑声,声音虽然不够高,却充满了兴奋的激情。这种笑,白玉薇已经三四个月没听到。

  她进大青龙的屋子,从来不敲门,一推便向里走。迎面一个人正向外出,看见她倒退了三四步,原本白净的脸儿,变得更像一张无光的粗粉纸。

  “白先生,大当家的要我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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