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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其实拴柱在用心听,他却怕拴柱睡着了,故意大声嚷嚷,吼声把大妮从隔扇后面惊得跑出来,大妮手中还拿了个湿淋淋的饭碗。看到她如此耽心,赵宗之尴尬的笑了笑。

  “拴柱,”这次声音很低:“松花江边的地,号称二十四万垧,想当年江水出过槽,退水后变成上好的黑土肥,二十四万垧啊,唧唧,”赵宗之感叹着:“二十四万垧大多数长了一人多高的野草,不像咱老家连碱滩都翻起来种地瓜。”

  “表舅,一垧是多少?”拴柱听了异常动容,他知道老家算的是大亩,一亩九五六,等于别处两亩到三亩,但不知道垧是怎么算法。

  “说垧有多大,你也弄不清,咱就拿收成来说,一垧收二十六石粮食,每石十斗,每斗四十斤。”

  “你嚷着要开荒,我是不愿打你的兴头。开荒要头年下手,先放把火把野草烧了,经过冬天的雪水浸润,到了开春用犁杖‘犁地’。头一年只能撒种种红稷子,这种庄稼旱涝保收,全年只除一次草,到七月便收成。”说到这里赵宗之摇摇头:“你们现在才动手,已经晚了。”

  “那干啥?”

  拴柱非常失望,脖梗子一弯,像快要熟的向日葵。

  “你们可以到坡边开块地种菜啊,在关东种菜的都是咱们老乡亲。忙到过八月十五,赚了钱,捎起行李卷回老家。只留下一两个人看窝棚和拉着大车拾粪,把拾来的野肥,倒在大槽子里。等开春别的伙计从关内回来,理好菜垄子,用小毛驴拉着轱轳浇水,水先流过粪槽子,把粪肥带进垄子里,菜长得又嫩又肥。我看你爷俩还是先种一年菜。怎么样?”

  “——”拴柱子没有回答,在老家种菜是副业,不是庄稼人正途。他不想到年底带几个钱回家,要闯就闯出眉目,当个真正的大粮户,他非常郑重的表示:“我这是去开荒。”

  “单单除草便费很大的劲。”

  “不怕。”拴柱自持有这份傻力气,但他有一点点顾虑:“那些草地真没有主吗?”

  “你开出来,便可以向官家领‘地照’,成了你的,第一年是‘生荒’,连税都不要纳。第二年,才一垧只收一元大洋。”

  “庄稼收成怎么好法?”

  “这些地肥得向外冒油,只要你会摆弄,家乡的老法子没有用,千万得记着。这里庄稼采轮种,第一年生地种稷子,第二年种高粱,第三年种豆子或麦子,不能连着两年种同样的庄稼。还有地里可以种土豆子。”赵宗之挟起一筷子醋溜土豆丝:“在关东这是商家和富户的主菜。”

  拴柱子用心听着,赵宗之说得更加起劲:“这里的土豆子是意大利种,非但长得大,而且还结紫色的土豆梨,同样的很好吃。”赵宗之巴答巴答嘴,回味土豆梨的滋味。

  赵大婶和大妮把厨房收拾好了,脱下外面的罩褂子回到前店来。今晚她们一反往日的习惯,没有熄灯就寝,娘俩要听赵宗之和拴柱谈庄户经,自从大妮她爹死后,很少有人认真的在这个屋顶下,谈种庄稼了。

  “按理,为了有人照应,你们该去刘家屯子附近开荒。大妮的干爹刘祖武老先生,可以帮忙。可是,大家一窝蜂的都去八狼屯,那里的地是比这里肥,当初地势低,上过几次水,听说要修堤,更加保险,下了功夫,当然要开好地。”赵宗之把最后一盅酒喝光,大妮问他还要不要?他摇摇头,继续对拴柱说:“从明天起,我过江去替你们采办用品,家具,最少也得三四天才办齐。”

  看样子,挂柱子最多四五天便要走了,大妮开始伤心起来,拴柱去开荒,是她撮弄的,现在无法再劝他不要去。她开始了解到昔日爹娘宁愿受穷,不愿分离的心情,忍不出冒出一句:“娘,我也要下地。”

  “傻丫头,这里的风俗,就是男人死光了,女人也不下田。”

  “起土豆子,摘黄花子不都是女孩子吗?”大妮提出反证。

  “那是蒙古闺女,你怎么能同她们比,人家还能骑马放洋枪呢!”

  一阵子数落,大妮又不高兴了,拉起布幕,熄了电灯。大家只好脱光衣服睡觉。

  “表舅,”拴柱睡在炕上,还念念不忘开荒:“要开几年,才像个样儿。”

  “得五年多,开出二百垧,养两个地户,一垧收四斗租,只要不求再发达,够吃够用了。”

  “我要开它十几年!”拴柱不想坐享清福。

  大妮听见拴柱要专心一志开十几年荒,恨得牙根痒痒的,暗骂:“去逞能吧,姑奶奶不会等你!”

  §二

  大车停在市场门口,上面的东西堆得高高的。

  拉车的是一匹马和一匹健骡,赵宗之到扶余县骡马市中再三挑选的,铁轮子大车则是王二虎店中的旧货,木料好,做工精细,再用它十几年,不会坏。现在二马虎当家,只算了五分之一的价钱。

  王本元的伤势快好了,和赵宗之坐在车前辕,只等拴柱出来,就可上路,但拴柱子却迟迟的没有离开煎饼铺。

  赵大婶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大妮一生下来便在她跟前没离开过。女人爱孩子是天性,她虽没受过别离之苦,但对拴柱子却同样的叮嘱了又叮嘱。

  赵大婶所说的同拴柱离家时娘叮嘱的一样,不外当心吃穿,别着凉,由赵大婶的关切,拴柱连想到在家乡的老娘,眼中闪着泪花子。

  大妮坐在旁边,一个劲的擦眼泪,也许赵宗之等不及了,跑回来喊:“天不早了,该上路了。”

  拴柱子提起小包袱,那是昨晚大妮给他烙的春饼,还煎了七八条咸鱼。

  赵大婶送拴柱出店门,大妮站起来,只到门口便停住了,她怕自己那双哭肿了的双眼,被邻居发觉开玩笑。

  赵宗之很了解她的心情,这一别,拴柱得过了八月十五以后才能回来,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大妮啊,三月二十一日,我接你去八狼屯看‘鄂博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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