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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当时说了句玩笑话:“小利把跟我去吧。”谁知道就在这晚上找了来,一晃三年,成了大孩子,枪法、骑术都拔尖。最主要的,似乎两人之间前世有缘。

  ——这样的孩子,恐怕天下少有,下辈子再也不会遇到了。

  饭后,小白蛇、王二虎看他一直无精打彩,可能身体没复元气了。两人告退,王二虎由老三领着到另外一间高架茅棚。

  老三送过王二虎回来,也是闷声不响的难过。往常虽然不喜欢四至儿那副“屁精”样子,嘴巴上挂了油罐子和密罐子。但是,人一死,还真使治着的心里不是味道。老三觉得在这一百多口子人中,只有他和四至儿最贴近。

  老三想到四至儿悲哀的结局,心中非常难过。他是个直性子,在悲伤中忘却了四至儿那些缺点,留在他脑海里的全是四至儿的长处。他记得四至儿向来把他当大哥看待,偶尔使个小心眼,发个小脾气,那也是当“老疙瘩”的本份,想到这里,老三觉得腮上痒丝丝,用手一摸竟是泪水。

  “老三!”大青龙在棚子里喊他,他弯着腰进了茅棚子。大青龙声调嘶哑的说:“你再去趟前郭旗!”

  “是!”老三忙回答,老三已明白大青龙的用意,要他去打听四至儿的详细情形。

  大青龙从身上摸了一阵,摸出一卷庄票:“这是我的份子钱,挂彩时都没舍得用,你带着。”

  “公份子还有富裕,我到三掌柜那里去拿。”老三准备去找二光头。

  “别!”大青龙阻止他,并把钱塞在他的怀里:“手掌手背都是肉,这种事我不能开公份子。老三,你懂得我的意思。”

  “——”老三点点头,连想到大青龙对他和四至儿两个人,种种好处,是与别人不相同。

  “你到了前郭旗,定要探出实情。要是四至儿死了,花多少钱也把尸首买回来,让我见他最后一面。要是尸骨不全,无法运回,你就做主,好好的安葬,为他修个大坟。”大青龙扭过头去,擦掉滚出来的几颗眼泪。

  “老三,事办好了,马上赶回来,去了一个四至儿,我——我不能张开眼,看不到你……”

  “——”本来老三满口应“是!”喉管却被阻塞了,泪水鼻涕流了满脸。他有些流连,不愿离开大青龙一步,但为了遵从大当家的吩咐,为了去收取同生死共患难弟兄的尸骸,他还是备好马匹,出了“柳条通”。

  §第四章

  一

  拴柱这几天,有点神不守舍,不是围着锅台转来转去,就是在前店时,客人要熬豆腐,他却送去一盘炒茶豆芽。

  “二月二龙抬头,”庄稼汉的大节气已经过了。前些日子,店中来了不少去开荒的庄稼汉,在镇上办用具,买牲口,吃饭的时候,谈得津津有味,拴柱听得出了神,恨不得自己也投入开荒的行列。

  可是,有很多难题在等着他,开荒第一要有个伴,第二得有点钱买牲口和农具,这些都是他所缺少的。

  经过几天几夜的打算,拴柱想到大车店去当“跟包”,也许积一年的钱,够来年开荒。也许在大车店里,会找到一个开垦的伙伴。

  现在,他又精神恍惚的到锅台附近。大妮正用一把大木杓子,搅苞米粥,怕糊了锅底。

  天气有点暖,锅台周围更暖,大妮穿了印花布夹袄裤,不像冬天那么臃肿,她虽然身材粗壮,同样充满了青春气息和少女们所独具的曲线。

  拴柱每逢心烦意乱的时候,总爱随在她身边,彷佛能减少心理上的重压。

  这时大妮已放下杓子,抬起眼皮,凝视拴柱。

  “怎么啦,像掉了魂似的。”

  “我——我——”拴柱子“我”了半天,说不出口。赵大婶除没按月给他工钱之外,对他实在不薄,吃的用的,都挑最好的供给。

  “一个大男人,别净说半截子话。”大妮嫌他那副温吞水样儿。

  “我——我想去大车店当‘跟包’。”

  “为啥?”大妮很惊奇,那双大眼更加圆亮了。

  “你——你不是说我该出去闯一闯?”

  “噢!”大妮永远不会忘记,她在办年货的时候,鼓励过拴柱:“为啥去大车店,不直接开荒。”

  “——”拴柱子没有回答,却觉得女人到底是女人,说这种话,如同“吃灯草灰”,那么轻巧。

  “是不是为了本钱?”

  大妮瞅着他问,拴柱的脸红了,他真没想到大妮早已知道他的心事,直接了当的张口说出来。

  “钱,不成问题,问题是你自己要拿定主意。”

  “我早就拿定了。”拴柱子说的一点不假,从家里动身起,甚至给老娘每一封信中,都惦记着翻弄土块。

  “去开荒,不当‘跟包的’了?”

  大妮像抓着话把子,又反问一句,使拴柱更不好意思。大拴柱那张小黑脸,一阵红一阵紫的不好意思再折腾他。忙一本正经郑重的对拴柱说:“你知道娘为啥去找我干爹?”

  “——”拴柱摇摇头,既不是年也不是节,赵大婶今早却急着赶了去。

  “去给你弄本钱啊!”

  “啊!”拴柱不相信大妮说的。

  “打今年开春,叔叔便和娘商量,起初娘舍不得你走,经过叔叔和我,再三的说,心眼才活了。她知道你没有本钱,正好我们还有点钱,托干爹放账,娘便去取回来。”

  “他——他们为啥不向我提。”拴柱知道大妮不是拿他取乐子了。

  “你是什么人啊,咱们的老规矩你都忘啦,老一辈的人啥事都不向小辈商量,就是他们要送给你几千万,等拿出来你才知道。你啊,哼,真是越长越胡涂……”大妮数落起人来真有一套。

  拴柱现在一切放心了,真没料到大表妗子和表舅对他这末好。他又是感激,又是高兴。情绪一复杂,他反而成了个蜡烛台。

  “拴柱,”大妮又开腔了:“你应当谢谁?”

  “大表妗子,二表舅。”

  “呸!真没良心,没过河,就先拆桥,哼!”大妮指尖儿伸向拴柱的额角。

  “还有你。”

  “还有你。”大妮学着拴柱粗声粗气,撇撇嘴:“哼!”

  拴柱看得出,大妮是真的伤心和生气了,不同于平常使小性子。

  他知道大妮是个好女孩,向来对他细心照料,替他拿主意。如果说大妮还有点小毛病,就是爱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气起来不吵不闹,噘着嘴,搭拉着眼皮,谁和她讲话装着没听见。问她,嘴巴则闭得紧紧的像个哑巴。每逢她耍脾气,赵大婶总是大声责骂:“丫头片子,你少给我扭,看我不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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