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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白姑娘,”大青龙的手又伸向酒杯:“不是我爱喝,心里烦啊!”

  “烦有甚么用?”小白蛇的声调变冷了。

  “是——是没用!”大青龙把酒杯放下,喃喃的自言自语。

  刘云秋了解大青龙心情不好,需要藉酒解闷。可是小白蛇坐在旁边,那张从无表情,喜怒哀乐不分的脸,给了同桌而食的大青龙一大威胁。为了缓和这种空气,他违犯了不探听秘密的习惯,清清喉咙关切的问:“大哥,你有啥打算?”

  大青龙没有立即回答,抬起头来先向窗口和门外望了一眼,那儿站的四至儿等都是他的贴身护卫,没有外人。然后他才表示今后的做法:“贺三成和王江海那两个王八羔子,是专对我来的。只要我死了,他们就松一口气。”

  “大哥的意思是——”刘云秋试探着问:“是贺三成他们派人打的黑枪?”

  “——”大青龙用筷子夹起一块肘子,连肥带瘦一口吞下去,似乎没有听清刘云秋的意思。

  刘云秋又端起杯子,怕冷淡了小白蛇,以及大青龙:“两位都知道我量浅,先干这一杯,表示诚意。”

  大青龙想回敬,也许养成习惯,眼睛溜着小白蛇。小白蛇却把他面前的酒,倒在自己空杯子里一半:“干了,大家好用饭。”

  大青龙很不情愿,虽然勉强干,仍想再喝它斤把,小白蛇又小声对他说:“不是阻挡你喝,这几天有事嘛。”

  大青龙点点头,心里仍有点别扭。小白蛇那一点都强,精明、能干、有头脑、有学问。就是讨厌别人喝酒,除了下大雪刮大风之外。平常不准弟兄们天天摸杯子。据说与她的家世有关。

  刚吃过饭,二光头把办丧事的东西运来了。大青龙对小白蛇说:“发‘丧帖’给各路好友吧,贺三成、王江海那两个王八蛋,也别漏了。”

  “我看闹归闹,得恰到好处,”小白蛇用纤巧的手指点着桌子面说:“省得将来收不了篷。”

  “好,好,”大青龙的主意又被否决,冷冷的说:“你现在当家,全听你的。”

  “不敢!”

  小白蛇说完了先离席,向外院走去,整个一下午大青龙便没有再看到她的影子。

  到了傍晚,小白蛇才回来:“大哥,请到集外去看看吧。”

  “看啥?”大青龙没好气的问。

  “看咱把事办砸了没有。”

  大青龙明白小白蛇所指的是什么,拖着受伤的腿不准人扶,到了屋外,院子中停了一乘小轿,他大叫:“我不坐!”

  “上去,上去。”小白蛇着老三硬把他扶进去。

  轿子抬到寨门外,到了甸子(即放马的草地)。大青龙掀起轿帘一望。看见搭了三开间芦席棚,当了十殿阎君,在隔间后面不用看,定是口空棺材。

  大青龙很满意,认为小白蛇话虽不多,办起事来不含糊,他笑着问道:“为啥把灵棚搭在外面?”

  “刘东家有八十老母,再说,在寨外过路人不都会看见。”

  “对!”大青龙由内心里佩服。他知道要搭在寨子里,发丧时再热闹,附近屯子里的人也不敢来看,因为没有人发疯,往红胡子窝里跑。

  “甚么时候发丧?”

  “明格。”

  “尼姑、和尚、吹鼓手呢?”

  “明格就来。”二光头回答。

  “还缺一样。”

  “缺啥?”丧事大总管二光头又问。

  “缺个孝子。”

  “我来,”四至儿跑到面前说:“您待我比亲爹还厚,应当我来守灵棚。”

  “小杂种,”看到四至儿这份愚诚,大青龙高兴得骂起来:“我还没死呢!”

  老三听了却很勤快,在灵棚里拿来孝衫,四至儿正准备披麻带孝打扮起来。

  “明早来得及。”小白蛇阻止他。

  等回寨子的时候,大青龙突然无限感慨,将来如果真有一天死了,是否如此风光,有棺材、有灵棚、有道场、有孝子。他看过无数同乡,在床上寿终正寝的没有几个,这也许是红胡子们不治产的原因。谁又会料到明天的死法,是喂狗,还是丢在乱葬岗上或者雪地上。

  “啪!”

  他吐了一口口水,觉得太丧气了。一切都是自己安排的,“天算不如人算”,那里会那么倒霉。

  晚饭后,刘云秋为灵棚搭在甸子上的事,再三道谢,认为太体恤他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大青龙听到寨外钟鼓齐鸣,大喇叭一阵又一阵发出呜呜的声音。每吹一次大喇叭,便是有人来吊丧。大青龙很得意,人活着也能看到自己的丧事,知道谁够交情是真朋友。

  丧事一直闹到下午,小白蛇煞有介事的在灵棚招呼,也穿了件白布大褂子。所有的弟兄们,有的穿孝衫,有的用白麻布挂孝。盒子炮上的红绸也都摘去,换上一条黑布。

  照样的也开了流水席,招待吊丧的,很够风光,也很热闹。小白蛇坐在圈椅上,望着开阔的大草原,自负十九岁便能应付下来这么大的场面。但同时记起家中,七十四口棺材出丧时,泪水开始在眼圈中打滚了。

  小白蛇不让泪水流出,忙用小手帕印印眼角。就在这时看见一匹马越过大草原,飞奔而来,渐渐的近了,那人穿了军服裤子,上身却是黑马褂,二十多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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