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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每逢过年过节,男人们都洗澡和理发,把霉气洗净一扫而光。赵宗之看王二虎年前没理发,他似乎一切都不在意。

  “没有啥大事,我老嫂子和大妞要到干亲家去拜年,想雇你的斗子车。”

  “不中。”王二虎一口回绝。

  “是不是有人早定下了?”

  “你那天用。”

  “就是‘破五’。”

  “没人订。”

  “那为啥不雇给我?”

  “你要雇,就没空。”

  王二虎仍旧扳着面孔,赵宗之明白了。他笑起来,这一笑,王二虎更不高兴。

  “你笑啥,你就那么看不起人,在咱老家牲口大车不都随便借。老赵头,你是不是有几毛钱烧的困不着。”

  “好,好,”赵宗之忙改口:“借,借总成啦吧。”

  “嗯,晌午去还是下半晌。”

  “晌午。”

  “就说定啦,我找王本元赶车到市场门口去等。”

  “你看,我忘了给他拜年。”

  “别拜啦,他已去了扶余县。”

  “干啥?”

  “赶车啊,他不赶车怎么行,连棉被都输给人家啦。现在是暂时借着盖。他好赌,就在冷天去赚几个老本。”

  “怪可怜的,你就借他几个。”

  “我啊,啥都舍得,就是舍不得把钱借给赌虫。还有一点,你还不知道,他大哥本龄有信来,说是缺吃缺用,都可以垫钱帮忙,赌账王本龄一个子也不认。”

  “唉!好好的一个人,有这份累。”

  “谁都爱这个调调儿,没像他这种迷法。你还不知道,他把王本龄寄回家买果园的钱都赌光啦,被揭穿了不好意思在长春待下去。”

  “唉!”赵宗之又是叹气。

  两人正在谈话。突然屋子前半段,传出一片呼声。

  “三掌柜过年好哇?”

  李黑子来了,不住的点头,拱手,春风满面的走过来。

  王二虎一看见李黑子,忙迎上去。

  “正准备去给您拜年,没想到您先来啦!”

  “你比我大几岁,总是大哥,应当我先来。”李黑子脱去土耳其帽,又脱去水獭皮领、狐狸脊子火红色的大氅,里面是直贡呢马褂,蓝缎围花丝棉袍。

  “前面柜上坐吧。”王二虎让客。

  “还是在这里好,都是亲乡们,说说话亲热些。”

  李黑子很随和,可是附近的人,都站的站,蹲的蹲,坐的坐,傻兮兮的向他笑。到底那身穿着,使人们感到彼此之间不太相配。

  “三掌柜,您为人没啥说的。”王二虎异常感激的拍拍对方肩头:“年前我给大玉他媳妇送钱,谁知您早把年货给她办好了,俺这个当大爷的脸上一点也不光彩。大玉死后,他媳妇也多亏您,比起老东家来强得多。等开了春,她回家时,俺们王家这一伙得好好的请请您。那个时节,你可不能推三推四。”

  “二哥,你说这话可外气啦,你知道大玉当小伙计便跟着我,我是看他长大。说句不知轻重的话,我把他一直当成自己的孩子。谁知他年纪轻轻的,去了一趟农安县,染上虎烈拉……”李黑子掏出洁白手帕印印眼角:“咱们算起来都是他的长辈,分什么彼此。”

  “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啊,我是他本家大爷。看到您百般照应,总觉得过意不去。”

  王二虎很为难的搓着那一双比别人大一倍的双手,手上面全是又黑又紫的冻疮疤痕和老茧。

  “别再说啦,这点小事你提了又提,我可真不好意思。”

  李黑子穿上大氅,戴帽子准备走了。王二虎一把拉住他。

  “别走,俺有狗肉冻,喝它两盅。”王二虎诚意的留客,并拉扯赵宗之也要他留下来。

  “我得回去了,”赵宗之也要走,同时笑了笑说:“三掌柜的肚子,比不了咱们庄稼汉,他忌生冷,也不吃野物。”

  李黑子似乎没有听见,坚持要走。王二虎用力拉,差点儿把袖子扯掉了,结果李黑子还是随在赵宗之身后离开大车店。王二虎没留住客,感到老脸发烧。

  两人弯着腰,抵着冷风走了一大截子,还是李黑子先开口:“你是不是过年喝多了,净说醉话?”

  “咱们交情好,我才再三提醒你,‘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你也是念过几句书的人,这两句名言总记得。”

  “要不是大年初四,我真会翻脸。”李黑子赶向前几步,两眼充满怒火,凝视赵宗之。“连王二虎都感激我,就是你净往邪道上想。”

  “王二虎很少起疑心,他这种人也不会起疑心,一切来现的。”

  “——”李黑子站住了。

  赵宗之回头看了看,发现对方不想再同他一块走,只好单独回到市场。

  他感到刚才自己所说的话,是有些过份,但出发点并没有恶意。记得李黑子再三理直气壮的不承认,但愿是看错了眼,听错了闲话。上了岁数的人,总不希望同乡当中闹笑话。

  过年以后,煎饼铺歇业到十五才开门。赵宗之这段时间很清闲,没事儿。没想到天生劳碌命,手脚在休息,今天内心中被这档子事扰得烦躁起来。

  在第二天上午,王本元赶着“斗子车”到了市场大门口,拴柱在煎饼铺门前铲雪,老远便看见他。忙赶过去:“表叔好,我给你拜年啦!”说着便跪在雪地上,磕了三个头。

  “起来!起来!”

  王本元从车上下来,伸手到羊皮袄里面,摸索了一阵子,脸上一红,尴尬的说:“你大表妗子都收拾好了吧?”

  “就等您来接啦!”

  拴柱同王本元谈话时,同时打量着那辆“斗子车”。比起家乡的轿车子小巧。车架高,轮子也很高。围了棉布篷,篷上贴着福字,车辕两旁又贴了“车行千里路,人马保平安”。

  “斗子车”只套了一匹枣红色当地名种“农安马”。笼头上的铜环和脖子上的串铃,都擦得雪亮,所有繐子流苏都是红色,一派喜气。

  这时赵大婶和大妮都打扮得整整齐齐出来了,见了王本元又客客气气的拜年。大妮抱了条俄国毯子,大婶提了四色礼品,干果、枣子糕、罐头、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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