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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大爷,没错,”小伙计长寿仍是一副带有稚气的笑脸,像背流水账似的背下去:“卤驴肉,小炒,摊黄菜各一盘,二锅头半斤,猪肉水饺一百,二大爷,没错,嘻嘻。”

  “好小子,”王本元把刚才从柜台取回的那支香烟丢过去,小伙计接着,嘻嘻一笑,拱拱手,表示欠学。

  “告诉你掌柜,一切欠着。”

  “二大爷,”小伙计眼睛向胖子一溜:“您这就太客气了,谁不知道你和俺掌柜的交情够,不过嘛,小本生意总是水帮鱼,鱼帮水。二大爷为人,那个不晓得,出手大方,嘻嘻,爽利,干脆。”

  “去你的。”王本元高兴了,用手一推小伙计:“要伙房早些预备,吃了我要养精神。”

  “我懂,我懂,”小伙计一缩脖子:“先祝二爷今晚利市大发。”走了两步,又转回头:“二爷,您的铺盖送到东屋里去了,这位大哥的送到通铺上摆好了。”

  “还有臭虫吧。”王本元不怀好意的斜睨了胖子一眼。

  “嘻,”小伙计有个爱缩脖子的毛病:“撒过毒药,不会有一只臭虫。”

  “大概没有一只,多得可以把人抬走。”

  小伙计没有搭腔,溜出去了。

  王本元没有离开账房,到东屋里去。二度喊了小伙计来,说茶叶是末子沏的没有味,另换一壶。茶来了,又指责桌子上有灰,沾脏了他的衣服。小伙计忙擦桌子,桌子擦亮,王本元指着格子窗。

  “撑起来。”

  “二爷,今天不暖和呢?”

  “要你撑,你就撑,我最讨厌一股臭气。”

  “——”小伙计用鼻子嗅了嗅:“没有啊,既没有死老鼠,又没有溺壶,再说这个大寒天,不会有啥味道。”

  “哼,我讨厌水烟袋的臭味。”

  胖子继续吸水烟,没有理会。小伙计弄清楚了,尴尬的笑了笑,并没有支起窗子,向门口倒退着。

  “二爷,我去给您端吃的。”

  菜送来了,酒烫过也送来了,王本元要拴柱子陪一盅,拴柱子从来没喝过酒,直摇头。

  “吃菜!”王本元用筷子一指。

  拴柱子只好坐在方桌旁,手有些抖,用筷子夹了一条肉丝放在嘴里,又香又嫩,他有再夹一筷子的欲望,却把筷子放下了。他又记起老娘的叮嘱,男人在外面吃饭要有吃相,不要把筷子当成连环枪。

  他试了试小伙计刚才送来的茶很烫,顺手打开小布包,把饺子取出来,准备用茶送下肚。

  “我叫的饺子够你吃的。”王本元将小布包向桌边一推。

  “不吃糟蹋了。”

  “用钱买的不吃更冤呢。”

  提到钱,拴柱子内心开始嘭嘭跳,他想二表叔故意同掌柜瞎扯,将来会不会掌柜的惹不起二表叔,而向他要钱。因此更不敢举筷子了。

  小伙计又把热气腾腾的两大盘饺子送来,他实在是个爱讲话的孩子:“嘻嘻,饺子就酒,没醉没饱,二爷,您老人家乘热呼呼吃吧。”

  “吃!”王本元再催促拴柱子。

  雪白的饺子,透出粉红的肉丸,实在诱人,拴柱子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但他忘记不了付钱问题。

  “怎么,”王本元一双混浊带有红丝的眼睛望着拴柱子,并绉起稀疏的眉毛:“还对表叔客气啊,吃,胃口好,敞着坎儿吃,不够再叫。掌柜的知道咱是有钱人,也知道咱不在乎……”

  胖子没答腔,锁好钱柜,挂记账簿走出去了,可能是到另一个屋里吃饭,胖子一走,拴柱子心情好了一点,不过仍有点不放心,蠕动着嘴唇,想开口不敢开口。

  王本元又喝了半盅酒,巴答巴答嘴,一双眼更加红了,黄黄的脸也有红意,只有眼圈四周却是一团黑。他已看出拴柱子有心事:“刚出来就想家?”

  “——”这一说拴柱子真有点想起家中的母亲,想起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就拿这顿丰盛的饭菜,就没有在家吃糠咽菜来得称心安适。

  “男人就像男人样子,别婆婆妈妈,闯关东的也不是你一个,他们都不会不张嘴,只想家不吃东西。”

  王本元说到这里,把饺子盘子送到拴柱子面前,示意他快些吃,拴柱子只有拿起筷子吃起来,他一面吃一面想:“也许二表叔身上有钱,故意逗胖掌柜。”

  吃过饭下午,王本元真睡起来,撇下拴柱子一个人,开始想家,想到家中的苦况,想到娘疼他,想到娘送他的情景,忍不住爬到通铺上,把被子蒙起头,偷偷的哭了一场。

  王本元一直睡到掌灯时分才起身,着小伙计来喊拴柱子吃饭。这餐摆在东屋里,其中一张大木床,一张八仙桌,桌上又是酒,又是菜,只是饺子变成家常面。

  王本元喝的酒不多,面只吃了半碗的样儿,便有个披了小羊皮袄的中年瘦子喊他。王本元将筷子一丢走了。

  现在只剩下拴柱子一个人,突然他的胃口好起来,把所有菜吃光,把王本元剩下的半碗面也吃完,只是没有敢动那半壶酒。

  肚子一饱,心情平静了些,他在院子里转了又转,想去喂驴,看槽中早已上了草,便顺着长槽端详每匹马,骡和驴子。其中有头枣红大骡子,毛色光润,前胸宽阔,显得高大健壮,他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发了财,一定养它十几头骡马。

  住在乡下久了都有早睡的习惯,又在院子中转了几圈,消化消化积食,便有些困意。回房中时,经过另一间小屋发现里面黑压压的全是人,他向内一望,发现在推牌九,二表叔正坐庄,房边坐了那个瘦子,不知二表叔是赢还是输,一脸油汗,一脸肃穆的神情。

  拴柱子回到通铺躺下去,又想起娘,但困意很浓,很快就走入梦乡。第二天大早,王本元来喊他去车站,王本元不住的打着呵欠,看样子一夜没睡。

  拴柱子把行李捆好,提到东屋,发现王本元的也弄好了,只有一个小包袱,行李褥套都不见了。王本元把小包袱一提。

  “我们到车站前,去喝豆腐脑。”

  两人离开东屋,院子里还有点黑,人们在好梦中,经过马棚的时候,一个汉子从马棚中钻出来,手中提了小毛驴的笼头和缰绳。

  “老二,把这个带走吧。”

  “算了。”王本元低声说。

  “这是规矩。”拴柱子看清楚是昨晚那个披羊皮袄的中年瘦子。

  “算了。”王本元将缰绳往地下一丢,声音比刚才更低。

  王本元与拴柱子两人合力推开大车门,在街上走了一段,街灯没有熄,有几部人力车停在墙脚下。

  “洋车!”王本元大声喊,声音比刚才洪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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