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现代文学 > 赖和·惹事 | 上页 下页


  “无?好。”既然寻不到证据,哼!“扑死更灭尸”,大人只气愤在腹里。

  大人离开菜园,沿路还是斟酌,到那寡妇门口,被他听见鸡仔的喊救声,“嗄,这就奇,”大人心里很是怪,鸡仔声竟由草厝里出来,“出来时专想要去责问种菜的,所以不听见吗?”大人自己省悟着,他遂走进草厝内。厝内空空,并无人在,鸡仔在篮底叫喊,这一发见,使他很是欢喜,他心里想:“这寡妇就是小偷,可见世人的话全不可信,怎讲她是刻苦的人,自己一支手骨在维持一家,保正甚至要替她申请表彰,就真好笑了。他又想到有一晚,自己提出几块钱要给她,竟被拒绝,险至弄出事来,那未消的余愤,一时又涌上心头。哈,这样人乃会装做,好,尚有几处被盗,还未搜查出犯人,一切可以推在她身上。”大人主意一决,不就去放出鸡仔,便先搜起家宅,搜查后不发见有什么可以证明她犯案的对象,“大概还有窝家,这附近讲她好话的人,一定和她串通。”大人心里又添上一点怀疑,“不相干,现在已有确实的物证,这一只鸡仔便充足了”,他心里还不失望,就去掀开倒罩的空篮,认一认所罩是不是他的鸡仔,认得确实无错,纔去厝边问那寡妇的去处,既晓得是去圳沟洗衣,同时也就命令她厝边去召唤。

  那寡妇呢?她每日早起就有工作,料理给八岁的儿子去上学校,料理给九岁的女儿去烛仔店做工,两个儿女出了门,她纔捧着一大桶衫裤去圳沟洗,到衫裤洗完已是将近中午,这时候她纔有工夫食早饭,她每日只食两顿,俭省些起来饲猪,因为饲猪是她唯一赚钱的手段,饲大猪是她最大的愿望。

  今早她照向来的习惯,门也不关就到圳沟边去,她厝里本没有值钱的物,而且她的艰苦也值得做贼仔人同情,所以她每要出去,总没有感觉到有关门的必要。当厝边来唤她时,衫裤还未洗完,又听讲是大人的呼唤,她的心里很徨惑起来。

  “啥事?在何处?”她想向厝边问明究竟。

  “不知,在你厝里。”厝边也只能照实回答。

  “不知──是啥事呢?”她不思议地独语着。

  “像是搜查过你的厝内。”厝边已报尽他的所知。

  “搜查?啊?有什么事情呢?”她的心禁不住搏跳起来,很不安地跟厝边返去,还未跨入门内,看见大人带有怒气的尊严面孔,已先自战栗着,趋向大人的面前,不知要怎样讲。

  “你,偷拿鸡有几摆?”受到这意外的问话,她一时竟应答不出。

  “喂!有几摆?老实讲!”

  “无!无,无这样事。”

  “无?你再讲虚词。”

  “无,实在无。”

  “证据在此,你还强辩,”拍,便是一下嘴巴的肉响,“篮掀起来看!”这又是大人的命令,寡妇到这时候纔看见篮翻落在地上,篮里似有鸡仔声,这使她分外恐慌起来,她觉到被疑为偷拿鸡的有理由了,她亦要看牠究竟是什么,赶紧去把篮掀起。

  “啊!徼幸哟!这是那一个作孽,这样害人。”她看见罩在里面是大人的鸡仔,禁不住这样惊喊起来。

  “免讲!鸡仔拿来,衙门去!”

  “大人这冤枉,我…”寡妇话讲未了,“拍”又使她嘴巴多受一下亏。

  “加讲话,拿来去!”大人又气愤地叱着。她绝望了,她看见他奸滑的得意的面容,同时回想起他有一晚上的嬉皮笑脸,她痛恨之极,愤怒之极,她不想活了,她要和他拼命,纔举起手,已被他觉察到,“拍”,这一下更加凶猛,她觉得天空顿时暗黑去,眼前却迸出火花,地面也自动摇起来,使她立脚不住。

  “要怎样?不去?着要缚不是?”她听到这怒叱,纔觉得自己的嘴巴有些热烘烘,不

  似痛反有似乎麻木,她这时候纔觉到自己是无能力者,不能反抗他,她的眼眶开始着悲哀的露珠。

  “看!看!偷拿鸡的。”儿童惊奇地在街上呼喊着噪着,我也被这呼声唤出门外。

  “奇怪?怎这妇人怎会偷拿鸡?”我很不相信,但是事实竟明白地现在眼前,她手里抱着一只小鸡,被巡查押着走,想是要送过司法。我脑里充满了怀疑,“不是做着幻梦吗?”一面想把事实否定,一面又无意识地走向她的厝去。她的儿女还未回家,只有几位厝边各现着不思议的面容,立在门前谈论这突然的怪事。

  “是怎样呢?”我问着在门前谈论的厝边。问,

  “讲她把鸡仔偷拿去罩起来。”有人回答我。

  “是怎样罩着?”

  “讲是用那个篮罩在厅里。”

  “奇怪?若是偷拿的,怎罩在这容易看见所在,那会有这样道理?”

  “就是奇怪,我也不信她会偷拿鸡。”

  “这必有什么缘故,鸡仔当不是自己走进篮去。”

  我因为觉得奇怪,就走进厅里看看是什么样,厅里那个篮还放着,地上散着几片破布碎,地面也散有不少饭粒,篮里也还有布屑,棹面上印着分明的鸡脚迹,由这情形,我约略推想出鸡仔被罩住的原因,我便讲给她的厝边听,大家都承认有道理,而且我们谈论的中间,有一个种菜的走来讲他的意见。他讲:

  “这样事,实在太冤枉了。”

  “怎知道她是冤枉?”我反问种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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