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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丁古云不觉捡起来看了一看,分明是蓝小姐的笔迹。这是她的枕中秘记。心里这样想时,翻过纸的背面来看,还是金钱第一四个字。可是下面的问号换了个惊叹号了。他不免对这张纸出神了一会,心想,她昨夜晚上考虑了半夜,大概就是这四个字。所以见了我就提出什么比爱情伟大的问题了。究竟是一位小姐,五千元的担负,就让她一夜不安。且把这张纸条放在桌上,依了她的话,在书架子上拿了几本电影杂志,横躺在床上看着。只翻了几页,蓝田玉用篮子提了两碗煮蛋来放在桌上,笑道:“我很武断地,替你煮了一碗甜的,可是我自己却是吃咸的。”

  丁古云坐起来笑道:“甜的就好!甜甜的更好。”

  蓝小姐向桌上放着碗,看到那张字条,情不自禁地哟了一声。

  丁古云笑道:“这不算秘密,纵然是秘密,也是我们共有的秘密。所以我看了没和你藏起来。”

  她立刻笑了,因道:“既是我们共有的秘密,你就不该放在桌上。你看,我想了半夜,不就是这句话吗?没有钱,姓倪的那张契约,不能发生效力。说着,她两手捧了那碗蛋,送到床面前,笑道:“这个蛋,我有点技巧,糖渗进蛋黄里去煮的,它有个洋泾浜式的名词。”说着,她声音低了一低,笑道:“叫着The egg of sweet heart。”

  丁古云听了,真个一股甜气,直透心脏,两手接了蛋碗,向她笑道:“my sweet heart。”

  蓝小姐微微一笑,自去吃她放在桌上的那碗蛋,这么一闹甜心,把那个金钱第一的问题,就放到一边而丢开了。

  吃过点心以后,蓝小姐就匆匆的收拾了一只旅行袋,陪着丁先生回寄宿舍去拿东西。不到十分钟,两人又并肩走着向公路上去赶汽车。在寄宿舍里的朋友们,虽然感到这是正常的,可又感到这情形出现得过于突兀。他们俩的影子,在田坝上快消逝了,寄宿舍里的朋友,还在窗户里伸出头来望着呢。丁蓝二人,自各有他们心中的伟大希望,人家的妒嫉与羡慕,他们绝未曾计较到。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在重庆找到一家上等旅馆歇脚了。两人走进房间的时候,不约而同的笑了一笑。

  丁古云道:“今天不会有问题了吧?”

  蓝田玉自脱下大衣。挂上衣架,并将旅行袋里东西,断续取出,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茶房送着登记簿子和笔砚进来,丁古云右手拿了笔,左手托了簿子,送到她面前笑道:“请你填一填好吗?”

  蓝小姐很自然的道:“只写你的名字,附带眷属一人,我还用写什么!”

  他含着笑,在她当面把簿子填好,交给了茶房。另一茶房送着茶水进来,蓝小姐将自己带来的手巾,在脸盆里拧了一把,递给了古云。他双手接着,笑道:“这样客气,晚上我请你吃小馆,看电影。”

  蓝小姐向他脸上看了一看,笑道:“你忘了我们是进城来干什么事的了,我们预备几天之内就走,而……”

  丁古云挺了胸道:“不成问题,我马上就去找老尚,又不要他马上拿现钱,一张支票,什么开不出来。”

  蓝田玉坐到桌子边来,将桌上新泡的一壶茶斟了两杯,一杯送到桌沿边,向他瞅了一眼,笑道:“喝茶。”

  然后她自捧着一杯热茶,坐了喝着,眼望了茶杯笑道:“这第一步,自不成问题;假如尚专员他直接的向美专方面掉一张香港支票给我们,我们是画饼充饥。”

  丁古云道:“他早就说了,莫先生到西北去了,他忙得很,支票开给我,让我去掉,我想是这样,今天把老尚的支票拿到手。明天一早我去见美专校长。就说明了我要在重庆用一万元,要求他给一万元现款,开二十九万元支票。万一有问题,那托我们带东西的三万元也可以用。那一张支票你带在身上没有?”

  她拍了胸口道:“我怕放在皮包里会靠不住。很小心的放在我小背心口袋里,只是这一笔款子最好不动。因为……”

  她喝着一口茶,把话停顿了。

  丁古云道:“那也好,我们和人家新共事,信用是要紧的。”

  他说着话,手里捧了杯茶在屋子里来回的踱着步子。

  蓝小姐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我在旅馆里等着你。”

  他笑着,正要说什么,她又笑道:“你不要耽心我在这里寂寞。昨晚上没睡得好,我正可以在这房间里补上一觉。”

  笑着,她叹了一口气。

  丁古云道:“没有什么困难呀,你发愁干什么?”

  她笑道:“还是金钱魔力大。你看,我们奔到城里来,一点儿也不曾休息得,就要出去奔走了。”

  口里虽是这样说着,可是她已把挂在衣架上那顶新呢帽子,取了在手,交给丁古云。他一手接过帽子,一手拍着她的肩膀,笑道:“你在旅馆里等着吧,我一定给你带了好消息回来。”说着,含了笑容出去了。蓝小姐却真是依了他的话,掩上房门,横倒在床上睡了。丁先生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亮着电灯。他见她横睡在床上将被子盖了半截身体,两只腿露在外蜷缩着。便轻轻的牵了被子给她盖着。自言自语的道:“让她休息一下吧。”

  蓝小姐将眼睛微微的开着,瞥了他一眼。

  丁古云道:“你没睡着?”

  她笑道:“我耽心你支票没有拿着,老在这里想,我们第二步应该怎么作呢?”

  丁古云站在床面前含着笑,在身上一掏,掏出一张支票来,弯了腰伸手交给她。她接过一看,上面是丁古云的抬头,三十万元的数目,一文不少。不由噗嗤一声笑了。丁先生将身子伏在床上,向她低声笑问道:“你笑什么?”

  她道:“我笑支票开着你的名字,好像你真有这些钱一样。我们真有这些钱那就好了。”说时将手在他脸上轻轻拧了一把。

  丁古云见她两只灵活的眼珠一转,脸上小酒窝儿掀起两个圆印,雪白的牙齿,在红嘴唇里露出,他把生平所倡导的一切尊严都消失了,三分钟后,他和她并头睡在折叠的被单上,笑道:“果然我真有这样多的钱,你该多么高兴?”

  她笑道:“你没有这张支票,我就不敢承认我是你的。虽然这里面的钱,只有二十分之一而已。我倒要问你一句话,为什么老尚不写美专的抬头的名字写着你的名字呢?”

  丁古云道:“这是我的要求。我想,与其再去求美专校长一次,不如明天早上直接兑换一张二十九万元的支票交给他。我们先腾下二十分之一来用。你觉这办法好吗?”

  蓝小姐连说着好好。他们格格的笑着,又寂然两三分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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