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张爱玲文集·附录 > 爱恨倾城小团圆 | 上页 下页
七二


  可是,三毛是谁?林式同不知道,就更不知道三毛曾写了一个以“胡张恋”为蓝本的电影《滚滚红尘》,于是,只好一声不吭。

  新居是单身公寓,在西木区(Westwood)。搬家的时候,她仍然坚持自己搬,不要林式同帮忙。这是张爱玲最后的居所,也是张爱玲在洛杉矶住过的最好的一个区,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很近。

  在林式同看来,这里环境虽好,但恐怕还不是张爱玲最理想的住所,因为听不见她喜欢的喧闹“市声”。顺便提一句,在签约的时候,林式同还是十多年来第一次听见张爱玲说英语。

  在新居住了半个多月,那位伊朗房东有些沉不住气,打电话给林式同,说老太太经常忘记带钥匙,要他帮忙开门;又频繁抱怨浴室的设备有问题,要他去修理;还有诸如此类的麻烦事。

  伊朗房东很担心:“这位房客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潜台词已经很明白。

  林式同早有思想准备,说:“她没有问题,过去还做过我的房客,按时交房租,不爱打扰别人,你尽管放心,有事找我好了!”

  为了防止再有“卧底”跑来,她干脆在信箱上用了一个越南人的名字。房东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自己的亲戚很多,都传说她发了大财,怕他们找上门来借钱。

  不过,这个信箱她也很少开启,一个月才打开一次,邮件常常塞得满满的,闹得邮政局很有意见。

  在她频频搬家,与张子静中断了联系的那几年,弟弟还是很牵挂她。1988年,一位熟知张家家世的老人,拿了一张报纸,神色慌张地跑来找张子静:“你姊姊可能出事了!”

  张子静一看,报纸上用红圆珠笔画出了一行字:

  已故女作家张爱玲……

  张子静一时呆住,难道音信不通是因为这个?

  他将信将疑起来。张家的人不长寿,爷爷张佩纶、父亲张廷重,都没有活过60岁。母亲黄素琼也仅是61岁就谢世。姐姐如今已是68岁了,难道真有不测?

  可是,张爱玲,是著名作家,假若真的“已故”了,应该有大规模的报道才对呀!

  张子静问遍了在上海和在美国的亲戚,都说不知有此事。他又跑到上海市政府侨务办公室,把一封写给张爱玲的信委托他们转交。

  这封信的转送途径规格之高,令人咂舌,是由上海市侨办转呈国务院侨办,再由国务院侨办寄到洛杉矶中国领事馆,请领事馆代为送达。

  这本来是连领事馆也办不到的事,可巧领事馆有人认识戴文采,这才知道了地址,把信寄到了张爱玲那里。

  张爱玲回了信,张子静方才放了心:所谓“已故”,是舞文弄墨的人想当然耳!

  这时,姑姑有病,弟弟也热情相邀,但是张爱玲打定主意不回去。

  即使是和林式同在电话里聊天,她也极少提及旧事。只有一次林式同告诉她,自己要去上海一趟,张爱玲似有所感,停顿了一两分钟,说:“哦,上海,恍如隔世!”

  1990年,台湾《中国时报》创刊40周年,报社邀请张爱玲赴台担任当年的“时报文学奖”评委,允诺评奖结束后,可出路费、派专人陪她去上海看望姑姑。

  她还是婉言谢绝了。台湾她不会再去;上海,也只有永远放在记忆的搁物架上了。

  1991年,张爱玲半个世纪的好友炎樱去世了。此前,张爱玲虽与炎樱有所疏远,但通信往来还是有的。

  同年6月,又有消息传来,姑姑张茂渊在上海逝世,享年90岁。留有遗嘱,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骨灰随便撒掉。

  张家是弱枝,本来亲人就不多,姑姑是张爱玲一生中最亲的一个。如今,他们一个又一个隐进了历史的烟尘。

  ——在那个年代里出生、成长、盛放,也许本来就是错?

  大概是亲朋的离去,对她有所触动,第二年2月份,林式同忽然收到张爱玲寄来的一份遗嘱副本。

  遗嘱的内容有两点:“一、如我去世,我将所有的财产遗赠给宋淇和宋邝文美夫妇。二、我希望立即火化,不要存放在骨灰存放处,骨灰应撒在任何无人居住的地方,如果撒在陆地上,应撒在荒野处。”

  在“遗嘱执行人”一栏里,张爱玲写的是林式同的名字。

  她考虑到林式同一定会感到突兀,便在信中解释道,前不久因为要委托上海的姑父代理大陆版权,她去文具店买委托书,顺便就买了一份遗嘱,“免得有钱剩下来就会充公”。

  张爱玲对林式同说:“也没先问一声,真对不起。附寄了个副本来给您过目,不用还我。好在立这遗嘱一共只二十美元,如有难处,不便担任,再立一份,这一张就失效了。我除了点存款没值钱的东西,非常简单。万一有费用不够付,宋淇夫妇会补还。是否能行,等有空请晚间打个电话告诉我(477-9453),可行的话我就拿去登记。”

  林式同当然摸不着头脑:“一看之下我心里觉得这人真怪,好好的给我遗书干什么……遗书中提到宋淇,我并不认识,信中也没有说明他们夫妇的联系处,仅说如果我不肯当执行人,可以让她另请他人。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子虚乌有,张爱玲不是好好的吗?我母亲比她大得多,一点事也没有……因此,我把这封信摆在一边,没有答复她。可是在张爱玲看来,我不回音,就等于是默许,后来我们从未再提起这件事,我几乎把它忘了。”见《有缘得识张爱玲》。

  可以看出,张爱玲对于生死问题,看得很开,对身后安排是有条不紊的。可是,她恰恰没有留意自己最大、最具价值的一笔遗产——著作版权。这笔无形资产,在她,真的也就是无形吧,跟没有一样。

  她的这种超脱,留给世间的却是一些不超脱——在她身后,皇冠出版社和大陆多家出版社为张爱玲著作的版权,打起了无穷无尽的官司。

  3月,张爱玲又给宋淇写了信,告诉他自己的遗物将赠与他们夫妇:“还有钱剩下的话,一、用在我的作品上,例如请高手译。没出版的出版……;二、给你们俩买点东西留念。即使有较多的钱剩下,也不想立基金会纪念。”

  张爱玲又一次隐身在深深的雾中了。

  她最后这几年是怎么过的,林式同也不甚清楚。

  她住的公寓,位于西木大道与罗切斯特街交叉的地方,是一幢淡灰色的四层楼,门前有一棵松树和一棵棕榈树。

  公寓大门对面,有小书店、修鞋铺。她偶尔出来散步,邻居跟她打招呼,她也回应一声,只是一声Hello,就再无多话,以至旁人都以为她不会说英语。

  书店的老板也常见她,但她去书店,都是匆匆来去,从不说话。——去小书店,能买什么书呢?是那种她喜欢读的“垃圾小说”吧?

  1993年春,有一位大陆学者,差一点就见到了她。

  这个人与她甚有渊源,就是著名的红学专家魏绍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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