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张爱玲文集·附录 > 爱恨倾城小团圆 | 上页 下页
五四


  1951年,上海市文化局戏剧编导学习班招生,苏青前去报名,但没有被录取,后由夏衍出面才被批准。

  学习班毕业后,她被分到由尹桂芳任团长的芳华越剧团工作,为配合“三反”、“五反”运动写了几部剧本,都未获成功。

  后来,她又改编了郭沫若的《屈原》,于1954年5月首演,反响甚好。该剧在参加华东戏曲会演时,佳评如潮,演职员获奖的甚多,可她这个编剧,却因为“历史问题”未能获奖。后来,由她编剧的《宝玉与黛玉》在京、沪连演三百多场,创下了剧团演出的最高纪录。这是她在解放后最辉煌的一个时期。

  其后,厄运突然降临。她在改编历史剧《司马迁》时,曾写信向复旦大学教授贾植芳讨教。不料,在1955年胡风事件中,贾植芳被打为胡风分子,公安机关在贾家抄家时,发现了苏青的信,苏青就此被打成胡风分子,被关进上海提篮桥监狱也有人认为,苏青被捕是受潘汉年、杨帆案牵连。

  1957年苏青被“宽大释放”,回到剧团无事可做,只能去看剧场大门。1959年芳华剧团迁去福建,苏青不愿跟去,遂被安排在黄浦区文化局下属的红旗锡剧团当编剧,兼做配角唱戏,同时还要负责字幕,工作相当辛苦。其时,她也配合形势写过《雷锋》、《王杰》等剧目,但毫无影响。

  1966年文革爆发,苏青被抄家批斗,同时被锡剧团辞退,生活无着。后来,总算被黄浦区文化馆收留,1975年退休,每月领退休工资43.19元。

  苏青晚年极为凄凉。她原住在市区瑞金路,环境简陋,要与邻居共用厨房、卫生间,且经常受邻居欺负。无奈之下,便与郊区一户人家调换了住房,以求安宁。

  在漫长的岁月中,她与已离婚的小女儿李崇美和小外孙三代人,住在一间10平方米的房子里,相依为命。

  晚年的苏青身患多种疾病,基本断绝了与外界的往来,唯与王伊蔚老大姐抗战前《女生》杂志主编。有所过从。她在致老友的最后一封信中说:

  成天卧床,什么也吃不下,改请中医,出诊上门每次收费一元,不能报销,我病很苦,只求早死,死了什么人也不通知。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时期也不远了。

  人到此时,方知生之艰难。若回想起当年对冰心的无情挖苦与调侃,怕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吧?

  1982年12月7日,苏青去世。终年69岁。病危时,她很想再看一看《结婚十年》,但家中没有这本书。

  苏青死后两年,上海市公安局作出了《关于冯和仪案的复查决定》,称:“经复查,冯和仪的历史属一般政治历史问题,解放后且已向政府作过交代。据此,1955年12月1日以反革命案将冯逮捕是错误的,现予以纠正,并恢复名誉。”

  上世纪80年代末期,随着张爱玲的被“发现”,苏青也被挖掘出来,《结婚十年》等旧作大量印行。可惜这轰轰烈烈的热闹,她是看不到了。

  ——无须多说。以苏青的命运作参照,张爱玲遵照母亲的劝告去了香港,是没有错的。

  在当时,张爱玲并没有燃眉的危机,且已有夏衍这样强硬的庇护者,出走,只是出于一种远见。

  “惘惘的威胁”,是张爱玲内心深处永远的结。

  ——她解不开。也许是一生也解不开。

  所以,只有告别上海。

  【20、和胡适一道凝望赫贞江】

  张爱玲这一别,是彻底告别了中国文化的土壤,要在异国的大地扎下她精神的根了。

  如此的风险,她怎么就敢去尝试?她内心究竟有何等深重的创伤,才迫使她如此决绝?

  难道是她把倔强的母亲当成了榜样?

  ——命运已坏到不能再坏,再来一次破坏性的大挪移,也许就会好起来?

  那艘传奇式的“克利夫兰总统号”,是应该写进中国现代史的。在那激荡变幻的岁月里,它不知把多少中国名人运往了美国;同样,也不知把多少中国名人运回了祖国。

  船是在旧金山入境的,审核张爱玲身份文件的海关人员,是一个矮小的日裔青年。张爱玲的身高,本是英制的五尺六寸半,结果他写成了六尺六寸半。

  爱玲感到好笑,这真是一个“弗洛伊德式的错”。她想原因是——“我瘦,看着特别高”,而那日本人生得太矮,自卑的情结导致了笔误。

  如果换算成公制,张爱玲也就是一米六八多一点,而日裔小伙子给她写成了将近一米九九!

  这真是错得令人恐怖!张爱玲直到晚年还记得这趣事。

  这支小小的插曲,难道是个兆头吗?——美国看不清楚她,她也看不清楚美国。

  入境之后,张爱玲在旧金山稍事停留,就乘火车直奔纽约。在那里,有一个人在等着她——是炎樱!

  炎樱此时已移居美国,在纽约做房地产生意。她性格开朗,适应力强,到哪里都不愁有碗饭吃。

  纽约,这是资本主义文明的集大成所在,摩天大楼如林而立,摩登气息迫人而来。“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这咒语式的诗句,不知写出了多少人的悲欢。

  在纽约,拂面不冷是香风。

  但张爱玲似乎对这香风无动于衷,她欢喜的,就是能见到炎樱了。一开始,爱玲就住在炎樱的家里,她们还是手挽手地去逛街、吃东西,一如当年在香港、在上海。

  她还想见一个人,那就是胡适。

  1949年4月,胡适脱离政坛,从上海也是乘“克利夫兰总统号”到了美国,开始了他寞落的闲居生涯,闭门谢客,一心考证《水经注》。第二年,夫人江冬秀也来到纽约。

  50年代初的那些时日,台湾海峡两岸都容不得他。他所主张的杜威式的自由主义,在台湾不受蒋氏父子的待见;在大陆,他的思想体系更是被批得体无完肤。

  这位早年的“五四”新文化领军人物、抗战时期的驻美大使,现在只能蛰居在纽约东城81街的一幢小公寓中。

  胡适晚年没有多少钱,日子过得清苦,以至请不起佣人,自己学会了做家务。他常对晚辈友人感叹:“年轻时要注意多留点积蓄。”

  虽然他荣膺了几十个美国大学授予的博士学位,又是在哥伦比亚大学读过书的,但在美国谋职也很困难;直到1950年5月,胡适才在普林斯顿大学葛斯德东方图书馆谋得一个管理员职务,两年后卸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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