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张爱玲文集·附录 > 爱恨倾城小团圆 | 上页 下页
四七


  胡兰成因此越发得意,索性以“张佩纶后人”作招牌,在温州广交名流,结识了温州“第一名耆”刘景晨,互有诗文往还后又经刘景晨引介,去了温州中学教书,半年后转到雁荡山淮南中学做教务主任。。

  这个架势,眼看着困龙入水,很有复苏的势头了。

  他按捺不住喜悦,以为“再出中原”的机会马上就要到了,忙不迭地向张爱玲炫耀。怎奈虽是化名写信,但还是担心邮检,写得含含糊糊,比如梁漱溟、刘景晨的名字,都以隐语替代。张爱玲看得一头雾水,满腹狐疑,只道他是脱离险情,且前程远大了。

  于是,这年6月10日,一封张爱玲写的“最后通牒”寄到了胡兰成手中。他万想不到是这个结果,刚看了第一句,就如晴天霹雳。

  信中写道: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彼时唯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

  信内提到的“小吉”,是“小劫”的隐语,就是指胡兰成被通缉的事。

  胡兰成读罢,虽强作镇静,但也不能不有所思。他想起张爱玲来温州时,要他选择小周或者她,现在看来那决不是一时气话。又想起张爱玲离温州时在船上,以及在上海的最后一夜,都曾经哭过。

  诀别之念,大概从那时起就有了的!

  胡兰成这时候反倒委屈起来,他觉得自己一直是把张爱玲视为知己,《山河岁月》写得顺手,温州的局面渐渐打开,都要急不可待地告诉她。今日做种种努力,还不都是为了将来鸳梦重温?

  他以为张爱玲的烦恼,不过是女人耍小性子,待到什么时候想通了,他也就可“大美并陈”,坦坦荡荡地有3个妻。哪知道张爱玲迎头给了他这一记!

  不过,张爱玲此举,也令他无话可说,毕竟是等到他“灾星退了”,她才来信绝交的。

  张爱玲随信还附了30万元,是她写电影剧本《不了情》和《太太万岁》的稿费。在胡兰成逃亡的两年当中,张爱玲一直都给他寄钱。现在是最后一次,还寄得这样多,这显是做到了仁至义尽。

  他放下信,心有些乱,就到屋后菜田边,在路上走了走,以平息自己。他想,张爱玲的这种“清坚决绝”也有道理,她是不能忍受自己落到了“雾数”里,也算是一种自卫吧。

  此后,胡兰成虽还是如常写他的《山河岁月》,却免不了常常要唉声叹气。

  他当然不会去找张爱玲,也不想再写信给她,但是又想,人之常情总还是要有,于是写了信给炎樱,有些话请炎樱转告。

  这封信当然是有去无回——炎樱接到信,是一定要给张爱玲看的,而张爱玲也一定是不会理睬的,炎樱本人则不好有什么话说,因此也就无回音。

  张爱玲毅然斩断关系,玩世不恭惯了的胡兰成也莫可奈何。他后来说张爱玲“临事心狠手辣”,大概就缘于此。

  其实,张爱玲处理这个问题,既有原则,也有分寸,是无可挑剔的。当然,以那些习惯于“大词”思维的人来看,她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把胡兰成立刻拽去衙门“报官”,让他蹲入大牢。

  ——但这是脱离了具体情境来谈问题了,假如张爱玲真的那样做了,我们对她倒真的不好评价了!

  她不是个有泪轻弹的人,但在与胡兰成分手前后,哭了3次,这是因为被伤害得太深。

  她一旦决心下定,就不再给对方以回旋的余地,这是为了维护尊严。

  胡兰成,渐行渐远了……

  而这段乱世情缘,给张爱玲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真是一言难尽!

  1947年后,她不再有任何的意态飞扬。她变得沉默,埋头独行,甚至连文风也开始转变——昔日的丰瞻华丽全收敛起来了,先转向平实,又转向枯瘦。

  就个人际遇而言,她自小就向往的“兴兴轰轰橙红色的时代”,与她永远告别了。

  她与胡兰成的交往,此后还有无法断绝的余音。

  1949年,大江南北天翻地覆,胡兰成亲眼见解放军进入温州。此后,他仍在中学做他的教务长。

  据他自己讲,1950年代初,他化名张嘉仪议论国事的信函甚至“直达天听”,由梁漱溟送抵毛泽东手中,梁漱溟还正式致函“张嘉仪”,邀他进京共襄国事。

  胡兰成竟然又做起了大梦,束装就命。在赴京途中,路过杭州、上海,都有停留。在上海时就住在熊剑东家。

  他对张爱玲还是不能释怀,起了念头想去看看,“几次三番思想,想去又不想去”。犹豫再三,觉得还是要尽到世俗人情,便最后一次登上了爱丁顿公寓六楼。

  可是,出来开门的是一个陌生女人——张爱玲早就搬走了!

  后来他改变了北上的主意,于3月底与当年在武汉共事的“司令”邹平凡等人离开上海,取道广州前往香港。

  火车经过杭州时,他与范秀美匆匆见了最后一面。后来,胡兰成跑到日本,还给范秀美去过信。

  到了香港后,胡兰成恢复本名。立刻打听到了小周的消息,原来小周已移居四川。他写了信去,得回信方知:小周当初被捕,仅两月就被释放,当时为情势所迫,一气之下嫁了原《大楚报》的一个李姓年轻编辑,两人同去了他四川老家。不想李编辑家中早有了正妻,小周大感沮丧,但已经生了孩子,是走是留,正在踌躇间。

  接到胡兰成信后,小周大哭一场,回信说:“这回我是决意出走了。”胡兰成又写信并汇路费去,让她来香港相聚,但邮件都被退回,想是已经离开了四川。二人就此断了音信。

  50年代初,胡兰成逃亡到日本,张爱玲也到了香港。其时,池田笃纪有事要去香港,胡兰成便托他去看望一下张爱玲,然而池田到港后,访而未遇,只好在张的寓所留下了胡的地址。

  半年后,胡兰成忽然收到张爱玲的一张明信片,上无抬头,下无署名,只写着:“手边如有《战难和亦不易》、《文明的传统》等书(《山河岁月》除外),能否暂借数月作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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