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张爱玲文集·附录 > 爱恨倾城小团圆 | 上页 下页
二一


  在不久后,张爱玲居然见到了这个宓妮。是宓妮请炎樱吃饭,炎樱便拉了爱玲去。饭局是在一家广东茶楼,爱玲还是在这里第一次喝到了菊花茶,原来是要放糖的。

  传奇故事的主角宓妮,这时候已经再婚,嫁的居然是儿子的一个朋友,年纪比她小得太多,可是三人在一起生活得非常开心。

  她看上去还不到30岁的样子,体态轻盈,高眉深目。爱玲看她,觉得很像自己的母亲,一顿饭吃完了,爱玲还在看着她。爱玲的母亲到过香港,炎樱是见过的。后来爱玲问炎樱像不像,炎樱说:“是同一个典型。”

  在这段传奇里,有忍受着挫败的男人和不甘心于命运的女人,折射的东西实在太多,因此在张爱玲脑子里“潜伏浸润了好几年”。后来,终于成了她《连环套》里的故事原型。

  至于炎樱是何时见到张爱玲母亲的,《小团圆》里有描述。是在1914年夏天,炎樱暑假里回上海,爱玲母亲约她喝茶,两人见过面。

  在这个暑假,爱玲因为经济困窘原因,不能回家,学校又不能专门为她一人开伙,于是嬷嬷们就把她带到修道院白吃白住,算是对她得高分的奖赏。

  暑假后期,母亲到了香港,专门去看了爱玲的宿舍。

  看见母亲,爱玲吃了一惊:母亲明显憔悴了!也许是因为她改了发型,头发束起来,向后梳,所以显瘦。

  这次母亲的穿着,也很朴素,是湖绿麻布衬衫,白帆布喇叭管长裤。大概是因为到学校来,所以尽量穿得简朴些。

  母亲一见面,就解释说:这次来香港应牌友之邀,说来就来了。

  她只在房间门口望了望,就说:“好了,我还要到别处去,想着顺便来看看你们宿舍。”

  爱玲也没有问起姑姑。

  临别时,母亲说:“那你明天来吧,你会乘公共汽车吗?”

  负责接待的亨利嬷嬷忽然想起:“你住在哪里?”

  母亲略迟疑一下道:“浅水湾饭店。”

  亨利嬷嬷没动声色,而爱玲在一旁却感到奇窘。她知道那是香港最贵的旅馆,而自己却以家穷为名,在修道院白吃白住了一个暑假。

  以后的几天,她天天都到浅水湾酒店去看妈妈。

  据《小团圆》里的描写,黄逸梵一行在香港迟滞了多日,却不见有去哪里的打算。

  其间,港大的佛朗士老师很欣赏爱玲的刻苦,特地送给了爱玲800元钱作为“奖学金”。爱玲喜滋滋地把这钱拿去给母亲看。

  母亲却主张不要用别人的钱,要还给人家。爱玲连忙解释佛朗士是好人,除了上课自己跟他根本没来往,退还回去会伤了人家的心。

  母亲便说:“先搁这儿再说吧。”

  可是,两天后爱玲无意中得知:母亲打牌输掉了800元钱!而此后,母亲就再也不提那笔钱的事了。

  这件事,对爱玲的触动极大。多年后在上海,她对姑姑说起了这事:“自从那回,我不知道怎么,简直不管了。”

  ——什么叫“简直不管了”?

  就是与母亲完全恩断义绝。这是爱玲与母亲彻底疏远的一个关节点。

  不过姑姑倒还通达,默然了一会儿,笑道:“她倒是为你花了不少钱。”

  爱玲怕姑姑认为自己太看重那800元港币,就说:“母亲的钱,我无论如何是一定要还的。”

  母亲这次来,谈了她对炎樱的印象,说:“人是能干的,她可以帮你的忙,就是不要让她控制你,那不好。”最后三个字,说得声音很低,别有意味似的。

  敏感的爱玲知道这是指同性恋。以前她听母亲和姑姑谈论过,有些女朋友要好,一个完全听从另一个指挥。

  但是爱玲心里不服,母亲一度跟姑姑关系也很密切,舅舅甚至常常嘲笑她俩是同性恋。为什么“她自己的事永远是高尚的,别人无论什么事马上就想到最坏的方面去”。

  后来爱玲跟炎樱说起过这事,炎樱说也许这是更年期的缘故。

  此次母亲还对爱玲讲了一段家族传奇,就是爱玲的舅舅其实并不是血缘的亲属,当初是从山东流民手里买回的一个男婴。

  黄逸梵的母亲是小妾,丈夫死后,黄家的族人要赶小妾出门。得知小妾已经有孕,族人就派了人看管起来,如果生下的是个男孩,才可免于被驱赶。结果生下的是女孩,情急之下,一个女佣冒死到外面买了一个男婴回来,充作龙凤双胞胎。

  这事情,舅舅本人并不知道。

  爱玲对这件事,听得非常有趣。母亲却叮嘱道:“你可不要去跟舅舅打官司,争家产。”

  这句话,说得爱玲发怔:“我怎么会……去跟舅舅打官司?”

  母亲还对爱玲提起,这次一离开上海,姑姑就有信来:“我一走,男朋友也有了!倒好像我挡住了她。真是——!”母亲嗤笑地说,语气却是愤愤的。

  爱玲心里想:她们现在的感情坏到了这样,勉强还住在一起,不过是为了省钱。姑姑有了男友,母亲生气,大概是失落感所致吧。

  这次与母亲之间的会面,好像有太多的不和谐。

  这点点滴滴的不和谐积累在一起,爱玲看母亲越来越陌生了。

  后来黄逸梵因为和一位年轻的英国军官来往密切,那军官竟然以为她是间谍,向香港警察局进行了举报。警局把她们一行人当间谍监视了起来,还偷偷搜查了她们的物品。

  同行的几个人之间,也开始闹起一点小小的醋海风波。

  母亲很生气,这才不得不走了,爱玲也没问她要去哪里。走的那天,爱玲到浅水湾饭店去送行,天下着大雨,租来的汽车里坐满了人,都在故作夸张地簇拥着黄逸梵说说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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