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谢冰莹 > 抗战日记 | 上页 下页
桥上的伤兵


  早晨接到六十师通告,说伤兵到了,要我派人去野战医院服务,立刻就派了一二两组随王处员出发嘉定。三四组的团员,大大地不高兴,她们都围着我质问:“团长,为什么不派我们去呢?老住在这里,真没有意思。”

  我告诉她们,在团体中工作,只能服从纪律的,不能由你高兴不高兴。我们无论做什么事,要能持久,不可凭着一时的感情冲动。到火在线去的目的,迟早要达到的,说不定今晚我们就要离开此地了。

  我真像个预言家,下午两点的时候,果然接到出发的命令,她们都忙着捆行李,虽然才出发一星期,动作比以前敏捷多了,把被盖交给担架兵,每人背着包袱和干粮袋,头上都插了竹叶做伪装,远远地望去,活像一群上古时代的野人,怪有趣味。

  为了避免敌机的注目,我们都散开来走,每队最多不能超过十人。

  路是那么远,整整地走了四个钟头,才停下来休息。

  “还没有到吗?”

  戴雯走得气喘喘地问我。

  “还没有,远得很呢,你这样走不动,不应该到前线来的。”

  “我并没有说难走,不过问一问。”

  她很巧妙地回答我。

  肚子饿得要暴动起来;可是谁也不敢说要吃东西,即使说也是枉然,一路都没有看见有东西卖的店铺,只看见破落的村庄。

  晚上,经过一座桥,听到有断续的呻吟声,我们都站住了,一个倚在桥栏边伤了左腿的兵,用着颤抖的声音告诉我们:“他(指着躺在担架床里呻吟的另一个伤兵)伤得太惨了,肚子完全打穿了,脑袋也去了半边,抬他的人,因为两天没有吃饭,走半里就要放下来休息,唉,我害怕他挨不到医院就完了!”

  “你自己不是也受了伤吗?”我问他。

  “可不是?我受伤已经两天了,因为没有人抬,好容易挣扎着走到了这里,同志,你们知道六十师的医院在那里吗?”

  “就在前面,过两道桥,那里摆了几部汽车的,往右手拐弯就是。”

  王处员详细地告诉他,因为上午他去过的。

  初次看到这种惨状,心里非常感到不安,我们很想把伤兵抬到野战医院去;但自己又要走路,如果赶脱了队伍,不认识路也不好,何况又是在晚上。

  我生怕那个伤重的死了,连忙从袋里摸出慕棠买给我的洋参来,送一支塞到他的嘴里。

  “你含着吧,这是洋参,吃了可以养神的。”

  “唉!还养——什么神呵,早……早点死就好了。妈呀,痛呵!……”

  我的眼泪也被他凄惨的叫声迸出来了。蹲下去,说了些安慰的话,唉!有什么用呢?这时只有麻醉药,能够解除他的痛苦。

  担架兵滔滔地叙述着前线炮火的猛烈,我们都听得入神,不想走了。

  继续地又来了许多伤兵,一个个从我们的身边抬过,有些一面走,一面滴血。为了要赶路,我们只得丢下他们不管,忍心地走了。

  九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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