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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月


  青:

  说什么好呢?我们分别,一转眼就是六年了!六年的日子不算太长,但有时候想念起你来,却是一分钟也够长的。

  来到宝岛,我仅接过你一次信,我始终主张你设法来台湾,奈何因入境证的不容易弄到;加之你又舍不得那些与你相依为命的书和文稿,你告诉我不能来台湾,却又希望我们也许有一天会突然在台湾相见。从短短的信里,看出了你的痛苦和矛盾,两次接到你的诗,我反复地念了又念:“万种离情系缆愁,千帆不尽水天浮;浦江此夜君须记,海上云封百尺楼。”

  是的,我永远地忘不了离开上海到台湾来的那天晚上,你们把我灌醉了!我恨你们太自私,自己不喝酒,却偏偏一杯一杯地向我的杯里倒;你们知道我爱吃螃蟹,就尽量把又肥又大的母蟹给我吃,到最后,我醉得迷迷糊糊了,你们把我用汽车送上码头。我还彷佛记得,一位刚在上海认识的师大同学抱了莉莉,我被你们搀扶着走在搭桥上,也许是经风一吹,酒似乎醒了一点,一双腿好像不是我的,走起路来时,大有飘飘然的感觉。

  我怎么走进了统舱,如何找到了床位,我都不知道,一直到一觉醒来,眼望着一轮皓月映在水里,发出粼粼的波光;我抬起头来,头上像顶着一副千斤重的担子,我只好又颓然地倒下。这时候,脑子里比较清醒,我的身旁睡着满头大汗的孩子,我连摸手帕替她擦汗的力气也没有,这时我看不见你们送我上船的几个人,我感到分外地凄凉。我留恋上海,因为上海有我最亲爱的朋友,到处留着我青年时代飘泊的足迹,上海亭子间里的写作和读书生活,是我一生最穷苦也是最快乐的记忆,我永远忘不了它,正像我永远忘不了你一般。

  “无边芳讯逝如尘,细数年华苦未真;怕向麓山寻晚照,青枫犹忆峡中人。”

  读了这首诗,知道你是在想念我又怪我不给你去信。我很了解你的心,更能体贴你不能写信的苦衷,好几次我想请香港的朋友转一封信给你,但又害怕给你增加无限的麻烦。青!不要难过,更不要说什么“高台风雨损华年,曾记叮咛到九泉;未必他生能预卜,相逢应在死之前。”我们应坚决地相信真理只有一个,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匪焰已经到了快要被我们正义的洪流扑灭的时候,你们千万要忍耐,要咬紧牙根为我们的国家民族忍受一切的苦难,等到我们回到上海和你痛饮于黄浦江头时,一面喝着酒,一面高歌着你的“大汉旗飘落日黄,健儿百万战沙场,一杯遥祝龙城将,直下榆关到沈阳”,那时真不知多么快乐啊!

  青!又是一年明月照离人的时候了,人家在忙着过中秋,我却怀念着在大陆上受苦难的家属和友人,以及那万万千千的同胞;我今托海风捎个信儿给你:故人无恙,望你珍重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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