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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西康在哪里?”丹妮天真地问道。她上学的时候,西康还没有设省,没有人听过这个地名,它现在仍是西藏东边的一个少为人知的省份。博雅想起他上海的女亲戚对地理一无所知,觉得很好玩,就问她:

  “我考你地理,你介意吗?”

  丹妮看看他说:“当然不介意。”

  “贵阳在哪里?”

  事实上丹妮对西南已经很熟了,因为她一直看地图,想追踪他的旅行路线。西康远在他行程的西面,她才没有注意到。但是今天她有点气他要考人家,她不知道宝芬、暗香、罗娜和凯男都曾接受同样的测验,所以她诙谐地说:

  “万一我不知道呢?”

  “哦,你不知道?”

  “那是贵州的省会。”

  “喔,你比凯男强多了。”他惊叹道。

  丹妮很不高兴。

  “你知道,我在上海问过我婶婶、姑姑、罗娜和凯男,只有宝芬知道贵阳在哪儿。”

  丹妮这才觉得好受些。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贵州省在哪儿?”

  这是一个很难答的问题,也许会难倒很多中学或大学生。

  “我为何要回答这种问题?”丹妮敏锐地看看他。

  “我在‘考新娘’——这是老规矩。”他大笑。

  “你错了,”她说,“老规矩是新娘考新郎,从来没有倒过来的。万一我不会呢?”

  “我只是开玩笑。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随你高兴。”

  “我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彭?”丹妮转向老彭说。

  “你如果会,为何不答呢?”

  “好吧,贵州在四川东南,广西以北。”

  “稍微错了一点。”博雅纠正说。“它当然是在广西正北方,但也在四川正南方。大多数人都以为它在四川东南。”

  “咦,我也这样想。”老彭插嘴说。

  “由某一方来说,你俩都对,你们知晓,整个贵州是东西向,和四川相接,所以我说它是在四川正南方。不过四川刚好是一大省份,东角向南斜到云南省内,所以你们说整个贵州省是整个四川省东南,也没错。但它们的西边不相连,是分开的。”

  “现在我配不配当新娘啰?”丹妮的口吻微微带刺。

  博雅笑出声来。“不,不,”他说,“你知道看地图的大技巧就是寻找弯弯曲曲的角地及长形地。譬如我们现在在哪儿?”

  “是徐州呀。”丹妮声音加快了,眼中闪着轻侮的光芒。

  “不错,问题是我们在哪一省?”

  “当然是河南。”

  这个问题更难了。徐州台儿庄区位在山东,河南、安徽、江苏四省的交界处,徐州恰好在江苏那片狭长、容易错过的长柄中,上海也在江苏省。

  “不,在江苏省,抱歉。”他的声音高高在上,得意洋洋。

  “现在我没资格当新娘啰?”

  “怎么啦,丹妮?你若不喜欢,我们就不问了。”他发现她有点神经紧张。

  “丹妮,我有个建议,”老彭笑笑说,“你嫁他以后,应该裁一件拼花被,用橘红、蓝色和绿色拼起来,代表中国地图上的省份,每天早上铺床以前仔细研究研究。”

  “现在我能不能考新郎?”丹妮问道。博雅听出她语气很苛刻,以为她是为测验而生气,于是他和颜悦色地鼓励她考问。

  “当然,不过只限于地理方面。”

  “好,我想想看。”丹妮慢慢说。那天她刚看到报上希特勒进军奥国的一则报导,上面有一张中欧的地图。

  “兹可洛伐基亚在哪儿?”她问道。

  博雅的地理常识只限于中国,不过他稍微有点印象。

  “当然是在德国以东,奥国以北。”

  “不完全对。它的西半部在德国的北、南和东部,嵌在里面。当然大体来说,你有权说它在东部。”

  她得意地轻笑,但是语气显得很不友善。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他大笑说,“你真棒,你可以考倒我哩。现在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吧。不过是地理以外的问题——人情味较浓的问题。”

  “说呀。”

  “老彭多大年纪?”她问道。

  博雅困惑不解,甚至有点惊慌。

  “喔,四十七八吧。”

  “你错了,我恐怕要考倒你啰,他四十五岁。”她的声音带有决然的胜利感。

  博雅脸红了,自嘲一番。“你知道有时我们会把最要好的、最亲密的朋友的年龄忘记。”

  这次的谈话在博雅心中留下一个坏印象,比丹妮心中更甚。她强调老彭四十余五是什么意思呢?她的整个态度,尤其是这句胜利的口吻,也许暗示一种警告,要把他眼睛放亮些……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并不是不能恋爱呀……

  说也奇怪,我们接受了佛家所谓“因缘”二字,“因”如果加上女边就成为嫁娶之事了。事实上两字发音完全相同,意思是说良缘天注定,或者由符合事物规律的某些因素所决定,不管前因是多么微小、无形,也不管事件显得多么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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