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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当热尔维丝重新登上楼梯回到家中时,看见古波正呆呆地坐在床沿上,这是他的病情发作的症状之一,他用那双死鱼般的眼睛盯着脚下的地砖。于是,她又跌坐在一把椅子上,浑身像散了架一般,双手无力地垂在自己肮脏的裙据上。她面对古波坐了只有一刻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得到了一些消息,”她终于嘟囔着说,“有人看见了你的女儿……是的,你的女儿打扮地很阔气,再也用不着你了……她过得挺好,真有福气!……啊!上帝呀!我多想也有她那样的福分哟!”

  古波始终凝视着地砖。后来他慢慢抬起他那张憔悴的面孔,呆滞而木讷地笑了笑,结结巴巴地说:

  “喂,我可爱的乖乖,我并不强求你……你只要洗梳干净,容貌还不算太糟。要知道常言说得好:再旧的锅也不愁找不到锅盖……当然喽!那好比在熟菜里加进奶油,只要你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

  〖第十二章〗

  大约是房租到期后的一个星期六,1月12日或是13日,热尔维丝已记不准确切的日期了。她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因为她已经想不起来有多久肚子里没有进过热东西了。唉!真是地狱般的一周!家里已找不到一点儿可以充饥的食物,两只四磅重的面包从星期二维持到了星期四,后来她又找到了一块昨天剩下的干面包皮倒现在为止,已经三十六小时连面包屑都没有了,真的叫做对着空饭橱跳舞啦!唉!她所感觉到的是恶劣天气压在肩上的重负。天空中弥漫的乌云像一只阴冷漆黑的锅底,酝酿已久的大雪还未降下。当人在饥寒交迫之中时,即使勒紧裤腰带,也是无济于事的。

  也许晚上古波会带一些钱回来。他说他在上工。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不是吗?热尔维丝虽然无数次地失望,但是她最终还是对这笔钱抱着一线希望。她自已经过了各种失落和挫折之后,在区里找一份普通洗涤工的活儿都不行了,甚至雇她收抬屋子的一个老妇人不久前都把她赶出了门外,骂她偷屋子里的酒喝。没有一个地方愿意要她干活儿,她把自己给毁了;实际上人们是成全了她,因为,她已经堕落到如此浑浑噩噩的地步,宁愿等着被饿死,也不愿意动动自己的十只手指头。总之,如果古波能带回来些工钱,就能吃到一些热东西了。此刻,中午十二点的钟声还未敲响,于是她躺在草垫子上等待着,因为当人躺卧的时候会暖和一些,也不至于会感到太饿。

  热尔维丝称之为草垫的东西,实际上是堆在墙角的一堆干草。她的卧具已经陆续拿到区里的拍卖行里去了。起初,手头上实在没钱花的日子里,她万般无奈地从床垫里抽出几把羊毛,藏在自己的围裙下面,拿到俊男街去,每磅卖上十个铜币。后来那垫子被掏空了,有一天早上,她索性把那垫子套拿去换了三十个铜币,为的是买咖啡用。不久两个枕头也跟着去了拍卖行,接着是一只双人长枕头。剩下的是那张大床了,这床可不能藏在袖筒里拿出门去,要是让博歇夫妇看见他们把屋子里的抵押物抬出门去,便会嚷嚷得让全宅院的人都知道的。但是,有一天晚上,她窥探到博歇夫妇设宴待客,于是,在古波的帮助下,把那张床拆成了零件,平安地搬出了大门,先抬床板,再搬床背,最后是床架子,一块接着一块地运到了外面。这次强行拍卖获得了十个法郎,够他们大吃大喝三天了。干草当褥不也挺好吗?甚至后来把被单都拿去与先前卖出的其他卧具做伴了。二十四小时极度饥饿之后,又用换来的钱大吃大喝,恐怕会患消化不良症的。他们用扫帚把于草屑扫在一起,再重新躺在上面,没有比这更脏的东西了。

  在那堆干草上,热尔维丝没有脱衣服,像一只小狗一样蜷曲着,两只脚缩到破旧的裙子里面,好让身子暖和一些。这一天,她眼睛圆睁着,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愉快的念头。天啊!不,倒霉的早上!人怎么能这样不吃不喝地过活呢?当她觉着自己头脑里一片空白时,她并不觉得饿,只是感到胃里像坠了一只铅砣似的,当然,望着眼前家徒四壁的惨象,她又从何寻找快乐的主题呢?这里简直像个狗窝!那些穿着外套在街上溜达的母猪兔狗都不啮的肮脏狗窝。她用呆滞的目光怔怔地望着四壁皆空的屋子。当铺已经把屋里几乎所有的物品拿去了,这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只剩下一只橱柜、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然而橱柜上的大理石台面和抽屉和那张木床一样顷刻之间以同样的方式消失了,即使是一场火灾也不会把这一切扫荡得如此彻底,家中的陈列品也尽数掠净。先是从座钟卖起,换回十二个法郎,直至家里的照片,有一个女商人要买下那些相片框子;这个女商人倒是非常乐于助人,她买下了热尔维丝的一只锅,一只熨斗,一把梳子,按照不同的价值分别给了女主人五个铜币、三个铜币和两个铜币,这样热尔维丝再上楼时手中便可以拿一块面包了。现在,手头上只剩下一把剪烛花的破剪刀了,她想用它再换一个铜币,女商人都不愿意了。天啊!如果她知道有谁愿意买下垃圾、灰尘和油腻的话,也许她还能卖出一笔钱,尽够开一家店铺呢,因为她的屋子里这些东西是应有尽有!她看见墙角里有许多蜘蛛网,这些蜘蛛网也许是医治刀伤的好药呢,可惜还没有一个人来为此谈一笔交易。于是,她无奈地转过头去,放弃了做生意的妄想,把自己的身子在草堆中蜷缩得更紧了,她更愿意透过窗户凝视着风雪沉沉的苍穹。这痛苦的时日像屋外寒彻的空气一样渗进了她的骨髓,要把她娇嫩的肌肤冻成硬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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