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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但是,他只稍稍想了一下,便又接着说:

  “噢!要知道偶然喝上一小杯,不见得就能喝死一个大男人,还能助消化呢。”

  甚至当天晚上,为了证实他所说的助消化作用,一小杯烧酒进了肚。有一星期的样子,他还显得很有克制。其实他骨子里仍然贪酒,他并不担心会为此而送命。于是欲望胁迫着他喝下了第一杯酒,又不由自主地喝了第二杯,第三杯和第四杯;没出半个月,他已恢复了以往的酒量,每天非得一瓶烈酒下肚不可。热尔维丝气得半死,又万般无奈。当她在精神病院看到他重新走上正轨的举动,心中曾重燃起迎接规矩的新生活的希望,但是看来她是过于天真了!又是一次热望成灰!肯定是最后一次!天啊!既然现在他已无可救药,甚至不惧怕即将面临的死亡,那么,她也发誓不再庸人自扰;家务事她便草草料理,全然不顾了;而且她说自己也要自得其乐。于是,地狱般的生活又周而复始,一天一天地深陷于泥泞之中,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美好时光了。娜娜在她父亲打她耳光的时候,气愤地质问凶神恶煞的父亲为何不永远地留在医院里。她说等自己挣到了钱,替他买来烧酒,让他死得更快些。至于热尔维丝也是如此,有一天,当古波提起说他后悔与热尔维丝的结合,她便大声怒吼起来。嗨!她被古波说成是别人吃剩下的馊饭,哟!还说她在街上装出各种贞洁女子的娇态勾引了他,好叫他收留!这个狗东西!竟好意思说得出口!说出多少句话,就有多少句谎言!说实话,当初是她不想答应这门婚事。她曾多次劝他该深思熟虑,是他跪在她脚下求她决定此事。如果此事能重新开始,她准会说不!她宁可让人砍去一条胳膊,也不愿嫁给他。是的,在他之前她是有过男人,然而,一个曾有过男人且又勤劳的女人,远远胜过一个败坏和玷污自己和家庭名誉的懒惰男人!这一天,古波夫妇家第一次真正地互相大打出手,打得那么凶,以至于一把旧雨伞和一把扫帚都被打断了。

  热尔维丝果真实现了自己的话。她更加萎靡不振了;她经常不去上工,整天整日地与人饶舌,变成了软弱无能、不事劳作的女人。一件东西从她手里掉下,她竟任其躺在地上,绝不会弯腰捡起。辛劳曾使她身心疲惫,现在她要用懒惰来养精蓄锐。她贪图安逸,除非垃圾堆积得要绊倒她,否则连扫帚都懒得动一动。现在,罗利欧夫妇路过她的房门口时,故意用手掩着鼻子,说她是个名副其实的懒婆娘。这两口子不声不响地在走廊尽头过活,他们尽可能地避开楼层里那些悲惨哀号的人们,关起门来,免得有人来向他们哪怕讨借一个法郎。瞧呀!真是有慈悲心的人!真是乐善好施的邻居!是的,像逗人喜爱的小猫!有人只是敲一敲他家的门,要么讨个火,或是要一小撮盐,一壶清水,准保会被劈面关在门外。邻人们仅仅是这些小小的奢望,也会招致他们蛇蝎般的长舌。当人们下次求助时,他们便高声嚷着说管不着别人家的事;然而,一旦有机会诽谤别人名誉时,他们又会一天到晚用他们的灵齿利牙数落别人家的事非短长。他们插紧门闩,用被单挂在门后,遮住门缝和锁孔,在里面以编织谎言、取笑他人为乐,手上一刻不离那一条条金丝。“瘸子”家迅速败落的事让他们整天价百谈不厌,呼呼唔唔的磨牙声,竟像雄猫被人抚爱时发出的叫声。瞧呀!朋友们,看她穿得那个样!再看她退了姿色的丑样!他们窥视着热尔维丝去买食品,为看到她只在围裙下带了一小块面包回来,便前仰后合地取笑她。他们还计算古波家断炊的日子。她家里尘埃有多厚,多少脏蝶子堆积着不洗,主人每一个放任贫困和愈加怠惰行为,他们都一清二楚。谈起热尔维丝的衣物,便说出那些让人恶心的破衫烂裙恐怕连捡破烂的老太婆也不肯要的!老天呀老天!她的店铺生意招致了何等重创?这个黄发娼妇曾在她那家蓝色的漂亮店铺里耀武扬威地扭过屁股哩!这一切都是大肆挥霍,狂喝滥饮,大宴宾客的恶果,热尔维丝料定这些恶意中伤都出自于这对男女,听以也时常脱了鞋,把耳朵贴在他们家门上静听;然而那被单挡住了一切。只是有一天她偶然听到这两口子把她称做“大奶子”。尽管贫乏的食物耗瘦了她的躯体,但她的胸脯仍旧丰满高挺。再说,她还碰到过数次类似的情形,但是为了避免更多的流短飞长,她仍旧与他们说话,明明知道这两个下流坯当众羞侮她,但却没了争辩的气力,竟像一个麻木的人。哎,见他的鬼去吧!现在她只求及时行乐,遇了事低了头少了锐气,有了快活的时光便动一动,没有别的奢求了。

  一个星期六,古波答应带她去看马戏。去看看女人们骑马飞奔和跳纸图的把戏,无论如何这是值得去看一眼的。古波刚刚干了半个月的活儿,领到了薪水,花上两个法郎不算什么,他们甚至打算在街上吃晚饭,因为晚上娜娜得在老板的工场里熬夜赶做一批紧急订货。但是到了七点钟不见古波的人影,八点钟了还不见他来,热尔维丝又动了火。她那醉汉丈夫一定是拿了半月薪水与他的酒肉朋友去区里的某个酒店任意挥霍了。她已洗净了一顶帽子,从早上起就悉心补好一条旧裙子上的大小洞眼,以备晚上好稍稍像样些出门。最后,到了将近九点钟,她的肚子已咕咕直叫,她怒火又起,于是决定下楼到附近去找找古波。

  “您是问您丈夫在哪里吗?”博歇太太看见她阴沉的脸色,便对她嚷着说,“他在哥仑布大叔的酒店里,博歇刚刚和他一起吃过樱桃。”

  热尔维丝道过谢,挺着身子急匆匆地走上街去,想即刻冲到古波眼前。此时,天上下着细雨,在街上散步少了惬意。但是当她来到了小酒店的门前。她又胆怯起来,一旦得罪了丈夫,自己也有失体面。她忽然冷静下来,正想应该谨慎行事才好。酒店里点着煤气灯,灯火通明,玻璃反射出太阳般的亮光,大大小小的细颈瓶和敞口酒皿透过亮光把斑澜的颜色映在墙上。她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弯下脊背,把眼睛贴近橱窗,透过酒瓶的夹缝,在酒店大厅的深处寻找着古波,他正与一群哥们围坐在一张锌皮桌子前,烟斗中喷出的云雾泛着青色把他们团团围住。她听不到他们在寒暄什么,只见他们一个个指手画脚,伸出下巴,眼睛快瞪出了眼眶。看到这情形她脑海里生出一个怪异的联想。哎!上帝快答应这些男人们舍弃他们的妻子。丢下自己的家,在这么一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小天地关起门来过活?雨水沿着她的脖子流了进去,她直起身子,走到外面的马路上,思索着不敢进去。是啊!古波也许会接纳她,但是,他却不能忍受被人纠缠不休!再说,这去处看上去绝不是正经女人该呆的地方。此时,她在被雨水浇湿的树底下犹豫的当尔,禁不住打了一个小寒战,她想前思后觉得这样下去准会被雨水淋出病来。先后两次回到橱窗前,站在那里重新把眼睛凑近玻璃,恼火地再次看到那伙酒汉在厅里不断地谈天喝酒。小酒店的灯光折射在屋外满是积水的砖石地上,雨点剧烈地拍打着砖石地,溅起层层水泡。随着店门的一开一合,门框上的铜质镶边发出碰撞的咔嚓声,热尔维丝在窘迫和踌躇之中躲躲闪闪。终于,她骂自己未免太无能了,于是鼓足勇气推开了店门,径直向古波坐着的桌子走去。不管怎么说她是来找自己的丈夫问话,不是吗?既然他许诺今晚带她去大马戏场,那么就得算允许她进门来问个清楚。真倒霉!她再也不愿意站在人行道上像一块泡在雨中的肥皂块被融化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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