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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起初的日子里,朗蒂埃在鱼市街口弗郎索瓦的饭店里吃饭,然而,每星期的七天中,他竟在古波家吃三四次晚饭。所以他终于愿意在古波家包饭了。每逢星期六他便付给房主人十五个法郎。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离开洗衣店了。他已经完全与房子主人家成一家了。人们看见他从早到晚身着挽起袖子的衬衣,从卧房来到店面,又返回去,提高嗓门,发号施令;他甚至答复着那些老主顾们的问话,就像他是店主一般。他不喜欢讲弗郎索瓦店里的酒,于是他指点着热尔维丝以后去维古鲁家买酒,维古鲁是住在隔壁的煤商,老板娘卖酒。朗蒂埃每次同博歇去买酒,都趁势摸那老板娘几把。后来他又觉得古德鲁店里的面包烤得不怎么好了,于是,他又指派奥古斯婷到鱼市街的一个名叫米耶的维也纳人开的面包店里去买。

  他和那杂货店商人勒翁克尔已不做买卖了,也只与波龙索街的那卖肉商人做些生意,因为他们两人的政治见解相同。一个月之后,他竟要求主人家做菜时全部放豆油。克莱曼斯开玩笑地说这也许是普罗旺斯省的人的某种癖好吧。他还亲自下厨摊鸡蛋,把鸡蛋翻过来,用油煎着两面,结果那鸡蛋硬得像一张烧饼一般。他又监督古波妈妈做菜,要求把牛排煎得透些,形似皮鞋底一般;无论什么菜,他都要求放许多蒜;有时看见别人在生菜里加些芫荽之类的佐料,他便骂人家是给他在喂草,并且说这草里面或许会钻出小鱼。他最喜欢吃一种用细面条加许多水煮得很稠的汤,还往里面狠命地加上半瓶豆油,只有他和热尔维丝能领教叫那种场;至于他们身旁的其他巴黎人,胆敢冒险尝一尝,恐怕五脏六腑都得遭殃。

  渐渐地朗蒂埃也管起古波家的家务事了。罗利欧夫妇每月给古波妈妈五个法郎还整天怨天尤人,朗蒂埃对古波说:“他们对老人不孝顺可以告他们。嗯!他们不至于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吧!每月该给母亲十个法郎才是!”他便独自去找罗利欧夫妇论理,凭着他那软硬兼施的手法,让夫妇俩不得不就范。就这样现在罗拉太太也给十个法郎了。古波妈妈感激涕零,不住地吻朗蒂埃的手,因为除此之外他还充当家里的公正人角色,不时地调停热尔维丝与古波妈妈之间的某些争执。当热尔维丝失去耐心,顶撞了婆婆,老太太独自躲在床角里垂泪时,他便把两人扯在一起,强求她们相互拥吻,并要她们各自表现出让所有的人赞许的柔情来。就拿娜娜来说,在朗蒂埃看来,父母对她的教育太差,他这话着实没说错。

  当古波责骂女儿时,热尔维丝袒护她,而当热尔维丝揍女儿时,古波却又与妻子拌起嘴来。娜娜最想看到父母相互打嘴仗。那样她便预料到自己会逃脱惩罚,更加肆无忌弹地胡来了。眼下她又想出一个玩耍的去处,时不时地跑进对面的蹄跌厂去;从早到晚在货车的把手上荡秋千;她还同许多淘气的孩子躲在被熔炉的火光照亮的阴暗院子里,忽然间,她从院子里出来,连嚷带跑,蓬乱着头发,身后跟随着一群小无赖,像是被工人们手持铁锤赶出来的一群小流氓。也只有朗蒂埃一人能管教她。即便如此,她仍然知道如何对付他。这个仅仅10岁的坏女孩竟像一个妇人一样搔首弄姿从他面前走过,并且用眼角瞅他,眼光里充满着放荡。他终于自告奋勇地负起教育她的责任;他教她学跳舞、学说民间俗语。

  就这样一年光景像流水似的逝去了。区里的人都以为朗蒂埃有钱生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古波夫妇如此排场地过活。当然,热尔维丝还在继续赚钱;然而,她现在要供养两个游手好闲的男人,收入自然不够,而且店里的生意也每况愈下,有好多老主顾也不再登门了,那些女工从早到晚也无所事事。实际上朗蒂埃并不交一个钱。既不交房租,也不付饭钱。起初一段时间,他还能给几个钱,后来他推说不久可以收到一大笔款子,钱一到手便一次付清。热尔维丝不敢向他讨要一个铜币。她每天所需的面包、酒、肉都赊着账。她到处欠着账,每天要用去三四个法郎。

  她未给那木器商人还账,也没给古波的三个哥儿们付工钱,泥水匠、木匠、油漆匠已是怨声不断。为她赊账的商店主们对她也不像以往那样客气了。但是她却似乎因沉重的债务搞得昏了头,索性沉沦起来,专挑最贵的东西买;自从赊账不用付现钱起,她竟恣情地好吃好喝。然而她内心深处仍怀着美好的希冀,她梦想从早到晚赚上几百法郎,好去偿清欠债主们的钱;但是她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赚到钱。总之,她陷入了深深的债务包围之中,欲罢不能之际,她嚷嚷着要扩大生意。然而,到了仲夏时节,大个子克莱曼斯都走了,店里的活计不够两个女工干的,再说她已等待了几个星期都领不到薪水了。然而在这不景气的时节,古波和朗蒂埃反倒自己保养得脑满肠肥起来。他们无忧无虑,整天价围在餐桌上狂吃海喝,像是要把店铺吃个底朝天;两人竟比赛一口吃进两块肉;直吃到上饭后果品时,还拍着肚皮戏谑说,这样好叫肚里的食物消化的更快些。

  区里人聊天的中心是想弄明白朗蒂埃与热尔维丝是否又重温旧情。关于这个话题,大家各持己见。罗利欧夫妇认为,“瘸子”在死命地勾搭朗蒂埃,他却绝不会看上青春已逝的热尔维丝。他在城里有的是花容玉貌的青春少女。博歇夫妇却说,正相反,从第一夜开始,当那个榆木脑袋古波鼾声大作之后,她便会立刻去与旧情人重渡良宵的。无论哪种说法都令人作呕;然而世道上肮脏的事太多了,还有比这更丑陋的事呢,人们终于觉得这般三角夫妇倒是蛮自然,甚至可爱,因为他们从来不打架,三人相安无事。说实话,如果人们把头探进区里别的人家去巡视一番。恐怕会更看不过眼,甚至会被其中的乌烟瘴气毒毙。至少在古波家里感受到的是一团和风细雨的景致。三个人沉湎于酒足饭饱,一块儿穿内裤,一块儿同枕共眠,并不搅扰邻居的睡眠。再说,区里的人都被朗蒂埃的彬彬有礼迷住了;这个满口溢美之辞的诱惑者竟使得所有好事的长舌妇闭上了如簧之口,即便人们对他与热尔维丝的关系深表疑惑;当那卖水果的妇人向卖兽肠的女人证实他们两人并无苟且之事时,后者似乎觉得那着实是一件万般遗憾的事,因为这样一来,古波夫妇再也不会引起公众的兴趣了。

  然而,热尔维丝却安然地生活着,并不去想这种龌龊的事情。她的所作所为甚至令人觉得她昧了良心。亲戚们也不明白她为何还忌恨朗蒂埃。罗拉太太是个喜欢插足男女私情中的妇人,她每晚必来店里,她认为朗蒂埃是个不可抗拒的男人,即便是最高贵的女人也难逃他的掌心。博歇太太也恐怕难以担保自己的贞操,如果她再年轻龄10岁的话。一种潜在的、不断增大的煽惑无形地渐渐推动着热尔维丝;她周围的所有女人都像是极情愿地向她举荐一个情夫。使热尔维丝惊诧不已的是,她并未发现朗蒂埃有如此非凡的诱惑力。当然,他是在改变自己的形象:他总穿起得体的外套,在某些咖啡店里和一些政治团体里接受教育。不过,她却非常了解他,透过他那双眼睛,她能直望到他的灵魂,这又使热尔维丝重新回想起那些曾令她不寒而栗的一幕幕往事。总之,既然众人如此赏识这个男人,为何别的女人不敢冒险去尝试勾搭他呢?有一天,她把这个想法透露给了维尔吉妮。她是最热心于此的女人。于是罗拉太太和维尔吉妮决计要激她一激,向她描述了朗蒂埃和克莱曼斯的偷情之事。是呀,她自然毫无察觉,然而,当她一走出家门,朗蒂埃就与那女子双双钻进她的卧室。现在人们常常遇到他们两人形影不离。那一定是去克莱曼斯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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