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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你要知道,小乖乖,你真不该装腔作势……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有人…”

  但是他不能再说下去了。热尔维丝轻轻地用一只手揽住了他,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把嬉笑着挣扎的古波硬推向后面的卧室里去。他终于挣脱了她那只捂着他的手,说他愿意去睡觉,只要那个大个子金发女郎能来暖一暖他的脚就行。接着店里的人听得见热尔维丝替他脱鞋,脱衣服,像慈母般对他百般温存。当她退下他的短裤时,他禁不住哈哈的笑起来,然后,怡然地仰倒在床的中央,蹬着双腿,说她弄痒了他。最后,热尔维丝像包裹小孩般的给他盖好了被单,询问他是否舒服。他并不作答,只是大声招呼着克莱曼斯:

  “喂,我的小乖乖,我在这里,我等着你呢。”

  当热尔维丝重新回到店里时,奥古斯婷却被克莱曼斯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因为皮图瓦太太从炉中取出一块带着污迹的烙铁,克莱曼斯没有留意,用它烫黑了一件短上衣;她为自己辩解,并说烙铁是奥古斯婷放的,其实是她自己没有清理干净。烙铁上残留着灰浆烧焦的痕迹,她却怨天尤人,说那烙铁不是她的;这女徒工看她这般不讲道理,一时怒起,竟当面啐了一口痰在她的衣襟上。同时,她狠狠地打了奥占斯婷一巴掌。奥古斯婷强忍泪水,刮去烙铁上烤焦的灰浆,用蜡擦了擦,然后用抹布擦干净。然而,她每次经过克莱曼斯背后时,必定含一口唾沫,啐到她的裙子后摆上,当她看见那唾液顺着裙子流下来时,禁不住心里暗暗窃笑。

  热尔维丝仍然熨着那顶帽子周围的花饰。在突然间变得沉寂的气氛里,人们能清晰的听到店铺后面卧房里传来的古波混浊的梦呓。他独自的笑声中显出天真,他断断续续说着:

  “我的夫人,真糊涂!……让,让我睡觉!……呃,太糊涂了,现在是大白天,我,我不困呀!”

  随后,忽然间传出了鼾声。于是热尔维丝的心放下了,长叹了一口气,为他终于入睡感到庆幸,他可以在床上去做他的醉游之梦了。她一面飞快而细心地熨那帽子,一面在人家的静默中用委婉和缓的语调说:

  “你们瞧,这有什么法子?他失去了理智,也没法和他斗气。纵然我推他,也竟无作用。我宁肯依顺着他,让他去睡了;你们瞧,这样就过去了,我也能安静一会儿了……再说,他并非是个凶恶的人,他又那样爱我。方才你们也看到了,他为了吻我,几乎跌破了头。这已算是不错了;许多男人喝醉了酒后还去找女人……他呀,能径直回家。他爱跟女工们开玩笑,但却不会越雷池一步。克莱曼斯您听到了吗?不必伤心。要知道醉汉就是如此;喝醉了酒,杀了亲生父母都记不清呢!……唉!我能原谅他,他和别人没两样,还说些什么呢!”

  她慢条斯理地道出这些话来,丝毫也不激动,她对古波的粗言野语已经习已为常了,虽然不是一味地对他献殷勤,在家中看见他捏女人的大腿已不觉得有什么碍眼之处了。她沉默了,众人们也不出声。皮图瓦太太每拿一件衣服,总是把工作台桌帏下的筐子拉出来;烫过衣服后,她也总是举起小巧的手臂把衣服放在货架上。克莱曼斯已经烫好,并叠好了第三十五件男衬衫。活计真多,大家计算过,紧赶慢赶也要熬到夜里十一点钟。现在店里干活的人,再也没人让她们分心了,都在卖力地熨烫着衣服。女人们赤裸的手臂来来往往,粉红的肉色映衬着桌上雪白的衬衫、炉里又添了煤,阳光从被单的缝隙间穿了进来,直射在火炉上,看不清的火焰鼓荡着空气,阳光热不可当。

  天花板下面悬挂着的裙子和台布的水气,让众人间得透不过气来,奥古斯婷嘴里的津液像是烤干了,舌头伸出了两片嘴唇外面。生铁烧红发出的气味,灰浆溢出的酸味,烙铁的焦臭,像从洗澡盆散发出的潮热的气味中夹杂着四个裸肩的女人的发髻的油腻味和颈窝的汗臊臭,让那束百合花在瓶中的绿水里凋谢了,却放出极纯的浓郁香味、烙铁熨烫衣物和火钳发出的声响里不时地还夹杂着古波的鼾声。那鼾声均匀而有节奏,像是一个嘀嗒作响的时钟,不时地校正着店里的工作。

  醉酒的第二天,古波从早到晚都不舒服。头发蓬乱,嘴里吐着臭气,牙床和脸也肿了。他起床很晚,到了早上八点钟才洗脸梳头,啐着痰,在店里磨磨蹭蹭,不肯去工地干活。一天又这样荒废了。一大早,他抱怨自己的腿发软了,何苦喝这许多酒,把身体弄糟呢?但是,当他遇见一群无赖,他们拉住他的手不放松,他就只能不由自主地去喝酒;到处都遇上陷阱和骗局,他终于落入圈套!意想不到的圈套!唉!不行!他再也不能这样了!他不愿意这般年轻就死在酒店里!然而,午饭后,他的精神头又来了,他连续地发出“嗨!嗨!”的叫声,显示着他还有宏亮的圆润的嗓音。他竟然否认昨天曾有过狂饮,说只是略有些兴奋罢了。让别人不必为他耽心,他有强壮的身体,开怀饮酒也不会眨一下眼。于是整个下午在附近的街道上闲逛。

  当他纠缠女工,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时,他妻子只好给他一个法郎,好让他不在店里骚扰。他出门去,先到鱼市街“小麝香猫”酒店里去买些烟叶,如果遇见某个朋友,便又是聚在一起喝些酒。然后,他去金滴街口的“弗朗索瓦酒店”里花去他那一个法郎。因为这酒店里有新到货的上好葡萄酒惹得他喉咙发痒。这是一家老酒店,店里的四壁发黑,低矮的天花板,旁边有一间乌烟瘴气的小餐厅,厅里可以用便餐。他便在店里一直待到晚上玩转盘赌酒的把戏;这家店允许他赊账,老板弗朗索瓦答应他永远不把酒账向她夫人公开。即使昨天弄脏了地板,今天用水冲洗一番就行了!是不是?昨天喝多了酒,今天再续上一杯,消消昨天的火气。再说,他终归是个好人,从不招惹女人,只是爱开开玩笑。即使当他喝醉了,还是彬彬有礼;他痛恨那些满嘴脏话的醉汉,那群家伙就是用棍子也打不醒!他却像一只活蹦乱跳的金丝雀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有时候,他还捉弄热尔维丝,问她说:

  “你的情人来过了吧?总也见不着他,该去瞧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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