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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七】

  这个星期五,准备从勒阿弗尔乘坐六点四十分快车的乘客一觉醒来,不由惊叫起来,原来从子夜起就下起了鹅毛大雪,街上积雪已达三十公分深。

  候车室下,利松号吐烟喷雾挂着一列车厢,共有三节二等车厢和四节头等车厢。五点半左右,雅克和佩克到车场去检查机车时,大雪还在纷扬。当时天色昏暗,大雪纷纷,他俩有些担忧,抱怨了几句。现在,他俩坐在机车上,望着远方廊棚的门口,等候发车信号。夜空下,雪花白光闪烁,没完没了地下着。

  雅克低声抱怨道:“这种天气,要是能看清信号,那才见鬼呢!”

  佩克说:“还有,能不能通车还不一定呢!”

  卢博提着灯笼站在月台上,他是正点赶来接班的。他睡眼惺忪,不时眨一下发肿的厚眼皮,但他并未放松巡逻。雅克问他沿途线路情况,他走过来同雅克握手,说还没有收到电报。此时,塞芙丽娜穿着肥大的大衣从楼上下来,卢博亲自把她安顿在甲等车厢里。他可能发现了两个情人交换温柔忧虑的目光,但他未予理睬。他只对妻子说,这种天气最好不出门,建议她改个日期。

  乘客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提着箱子在寒冷的早上拥挤起来,雪花沾在鞋上不肯溶化。乘客一进车厢就马上把门关上了。乘客都挤在车厢里,月台上空不见人,只有稀疏的瓦斯灯闪动着昏黄的光亮。机车烟囱下部的车头灯犹如一粒巨大的鸡蛋,光亮耀眼。粗大的光柱刺破夜空,射向前方。

  卢博一举灯,发出开车信号。列车长一吹哨,雅克打开制动闸,启动变速器,拉响汽笛,以示回答。列车启动,卢博静静盯着顶风冒雪远去的列车。

  雅克对佩克说:“当心!今天非比寻常!”

  雅克发现佩克神情疲倦,知道他是前一天晚上参加婚礼太疲劳了。

  司炉佩克说:“没关系,没关系!”

  列车开出车站廊棚,就进入冰雪世界里。风从迎面吹来,雅克和佩克正是顶风前进。寒风阵阵,扑打着他们的面颊。开始,他们躲在挡风板后,加上粗呢衣服和风镜,还不感到太吃力。由于雪大天黑,车头灯的光线似乎被厚雪吃掉了,根本无法照射两百到三百米远。铁轨像被乳白色的雾气遮住了,有什么东西只有靠近时才能发现,就像突然从梦中醒来一样。开火车本来就是令人担忧的工作,现在更叫雅克担心。因为从离开第一个岔路口的信号灯之后,他发现根本无法在规定的距离内看见红灯。他只好倍加小心,谨慎从事,但又不能减速,况且风力颇大,一旦误点,后果不堪设想。

  直到阿尔勒弗尔站,利松号一直运转正常。对地上的积雪,雅克还用不着担忧,因为积雪至多六十公分厚,机车的排雪器可以轻而易举的排除一米厚的积雪。雅克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车速上。他知道,火车司机的真正本领除正确使用和保护机车外,还在于保证行驶正常,震动小,还要尽可能地保持蒸气的压力。而这一点正是雅克的缺点,也是他的唯一缺点。他往往不遵守信号,不及时煞车,认为利松号煞车灵,可以随时停车。所以他有时煞车太猛,用力太大,曾因此把脚踏笛(俗称爆鸭信号)弄坏。为此,他两次受到处分,每次停职八天。但此时此刻,在巨大的危险面前,雅克又想到了车上的塞芙丽娜,他应对她的宝贵生命负责。他决心沿这两根铁轨,克服一切困难安全抵达巴黎。

  雅克站在机车同装煤和水的车厢中间的铁板平台上,不时注视着右侧,顾不得列车的震动,顾不得雪大天寒。挡风玻璃板上沾满了水气,他什么也看不清,只好把头伸到刺骨的寒风中。风雪呼啸,似有千万只钢针扎在脸上,脸皮如同被刮脸刀刮破那样疼痛。他不时缩回头喘一口气,摘下风镜擦一把,然后再伸头观察。他圆睁双目,顶风冒雪,注意哪里有红灯。他如此聚精会神,以至于两次出现幻觉,似乎眼前抖动着的灰白挡风屏上突然闪出了血红的灯光。

  黑暗中,雅克突然发现司炉不在锅炉前了。为不干扰司机的眼睛,锅炉上只有一盏小灯,可以观测水位高低。从气压表的珐琅盘上,雅克发现蓝色指针正在急速下降,炉火正在慢慢熄灭。司炉困盹地躺在箱子上睡着了。

  雅克生气地把司炉推醒,“该死!混蛋!”

  佩克站起来,悄声嘟哝了两句道歉的话。他一站起来,就习惯地走看炉火,再用锤子敲碎煤块,拿铲子把碎煤均匀地撒在炉篦上,然后用扫帚把地上扫了一下。炉门大开,炉火映照着机车后面的白雪,犹如彗星的明亮尾巴。大雪纷纷扬扬,在炉火映照下宛如一个个黄色金片。

  一过阿尔勒弗尔车站,有三法里的坡路,直至圣·罗曼,这是该条线路上最陡的坡路。因此,司机必须格外小心,要加大马力,猛冲过去。即使晴天,机车爬这段路也十分吃力。雅克手握操纵杆,望着两旁飞逝的电杆推算火车的时速。其时气温明显下降,利松号气喘吁吁,说明路轨上的积雪对机车的阻力太大,雅克用脚踢开炉门,睡意蒙眬的司炉明白司机的用意,忙把火烧旺,加大马力。炉膛喷出的火舌,把他们的腿肚映得发紫,但由于周围寒风刺骨,他们并不感到太热。佩克照雅克的手势,把灰箱把手抬高,以利于通风。气压表很快就升到十个大气压。利松号使出了全身力气。尽管如此,由于锅炉水位下降,佩克只好打开进水阀。利松号直着躯体,喷烟吐雾,隆隆作响,像匹疲劳过度的牲口被狠狠抽了一鞭,惊跳了起来,四蹄在格格作响。雅克对它态度粗暴,认为它已年老体衰,远不及从前那么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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