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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从此,卢博夫妇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了。他们是过完今天等明天,房子迟早总会卖掉,他们将把那笔钱存起来。总之,一切都会称心如意的。而且他们正在慢慢把它遗忘,舒服地住在现在这三间房子里:中间是饭厅,门朝走廊,右侧是宽敞的卧室,左侧是间既小又不通风的厨房。窗前是车站廊棚,一家监狱的高墙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但他们感到廊棚的斜顶不再像从前那样惹他们生气了,反而叫他们感到安全,可以安静放心地睡大觉。起码邻居是看不见他们的,别人也无法窥视他们的家,所以他们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只是感到天气有点热,因为春天来了,阳光一晒,锡皮板烤得房间太热。近两个月内,他们在那一沉重打击下,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现在他们高兴了,从漫长的昏睡中苏醒了。他们无心再折腾,只求别再担惊受怕,别再痛苦就行。卢博更为循规蹈矩,工作认真。轮到他值班的那一周,他五点就下楼,直到十点才回去吃午饭,十一点又下楼,一直干到下午五点,整整工作十二个小时。轮到他值夜班时,他就从晚上五点一直工作到翌日清晨五点,连吃夜餐也不回家,而是在办公室里吃。这种工作十分艰辛,但卢博很满意,十分热爱这项工作。事无巨细,他都亲自去管,亲手过问,似乎忘记了劳累,重新过上了平衡、正常的生活。至于塞芙丽娜,她基本是天天一个人待在家里,而且每个月里她要有一周守活寡。在另一周里,她也只是在吃午饭和晚饭时能同丈夫坐在一起。现在她真想作个贤妻良母。过去她经常绣花,家务由雇来的西蒙大婶料理。西蒙大婶从九点到十二点来她家工作。自从生活恢复平静之后,塞芙丽娜明白自己将安静地住下去,就自己动手打扫卫生和收拾房间。她把屋子收拾完之后才坐下休息。另外,现在他们夫妻吃得饱,睡得香。他们不论在饭桌上还是在床铺上从不提那件事儿,认为那件事情已经完结,已经埋葬。

  特别是塞芙丽娜,她感到生活又变得甜蜜了。她逐渐又恢复懒散习气,把家务交给西蒙大婶,自己则像小姐那样只干针线活儿。她开始做一个绣花床罩,这件工作颇费功夫,几乎要花掉她一生的精力。她爱睡懒觉,喜欢一个人躺在床上。火车经过时,床轻轻晃动,犹如躺在摇篮里一般。进进出出的火车像标准时钟一样向她报告时间。结婚之初,车站上的喧闹声、汽笛声、转盘的撞击声、隆隆的车轮声,像地震一样震得她和家具一起晃动,那时她感到十分害怕。可是今天,习惯成自然,熙攘声和隆隆声成了她的生活内容之一,听着这种声音,她感到愉快和安宁。每天上午,她空着双手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同西蒙大婶闲聊,直到中午。吃过午饭,她就坐到饭厅窗下的椅子上,度过漫长的下午。她常常把活计放在膝盖上,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丈夫值夜班那一周,他一早就回来睡觉。她听着丈夫打一天呼噜。这一周对她是好事,她可以像婚前那样一人占一张大床,自由消遣,一整天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她几乎从不出门,视线被数米之外的锡皮屋脊挡住,只能望见附近工厂的烟囱。巨大的黑烟柱污染着屋脊上方的天空。城市就在那里,在这堵永久性的大墙后面。塞芙丽娜明知那里就是城市,但她无法看见,便感到烦恼,而久而久之,烦恼变成了甘甜。她在廊棚檐沟里栽植五、六盆丁香和马鞭草,把那里当成她的小花园,这为她孤单寂寞的生活增添了乐趣。有时她说自己像住在森林深处的隐士。空闲时,卢博也常跨过窗台,顺着檐沟走到尽头,爬上锡皮坡顶,坐在人字墙上,望着下面的拿破仑市场。他叼着烟斗,鸟瞰脚下的城市和海港。港口里停着许多高大的桅杆。再过去就是碧蓝的大海,无边无际。

  左邻右舍,其他职员家里似乎也变得懒散起来。过去经常有人在走廊吵闹,现在却寂然无声了。只在菲洛梅内来看勒布勒太太时,才能听到几句悄悄的谈话声。这两个女性发现事态发展大出她们意料,在谈到卢博时,她俩口气轻蔑,说卢博为保其职位,肯定派他妻子去巴黎卖弄过风骚;她们还说,身上有污点的人是无法消除众人的疑心的。勒布勒太太坚信,卢博夫妇没有能力来夺她的房子了。她瞧不起卢博夫妇,见面时神态冷漠,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她的态度叫菲洛梅内不满,菲洛梅内来拜访她的次数愈来愈少,因为菲洛梅内感到她太傲气,同她在一起没有意思。勒布勒太太闲来无事,就继续窥伺吉雄小姐和达巴迪站长,但她从未发现人家在一起,所以走廊上只有勒布勒太太的毡拖鞋走动声。总之,那里逐步恢复了宁静。一个月过去了,平安无事,但这种平静近似大灾难降临之前的那种平静。

  在卢博家里,有一处地方让他们无法平静。这就是地板下某个地方,它使他们难过,叫他们担忧。他们每次看到那个地方都会心慌意乱。他们把窗下左边的地板条撬开,把从格朗莫兰身上弄来的怀表、一万法郎和小钱包(内装三百法郎金币)藏在那里,然后又把板条装了上去。卢博之所以拿这些东西,是想让人相信杀死格朗莫兰是因盗杀人。卢博是不偷东西的,他说,宁可饿死也不会去动用这笔不义之财,因为这钱是那个老淫棍的,他奸污自己妻子,现在由自己干掉了他,所以那钱那物是沾有污血的肮脏之物,他不能要。正直的人是不会去动用那种钱财的。对德莫法十字架的房屋,卢博虽然接收了,但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他一想到搜查死者衣兜时的情形,一想到这钱财是通过杀人得来的,他心里就反感,就感到良心在责备自己,就害怕,想退缩。但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把那钱烧掉,也没有决定是否把怀表和钱包投入大海。他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要谨慎,但在内心深处,他并不想销毁它们。他有意无意地仍在眷恋着它们,舍不得一下子毁掉这么多钱财。第一晚,他感到把钱放在哪里也不安全,就压在了枕头底下。后来他绞尽脑汁寻找稳妥的藏钱之所,每天换一个地方,十分小心,惟恐司法人员来他家搜查。他还从来没有为藏钱而如此煞费心机,后来他十分疲劳,仍找不到更稳妥的地方,便把钱财放在地板下,没有再动。在卢博看来,藏钱的地方犹如停尸房,似乎那里是恐怖和死神住所,是幽灵所在地。他走路时也避免接触到那块木板,一接触它,卢博就感到不舒服,似乎腿部受到了打击。每日下午,当塞芙丽要坐到窗前时,她总是小心移动椅子,避免坐在那块板条之上。他们夫妻从不讨论那件事儿,认为这样就会慢慢习惯,可是后来一看见那个地方,还是止不住会生气,感到地板下的东西时刻都在惹他们生气。奇怪的是,他们看见了新买来的小刀并不感到难过。卢博曾用它刺进格朗莫兰先生的喉咙里,他们把它擦净,放到了抽屉里,西蒙大婶有时还用它切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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