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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德尼泽先生本应明白此案的利害关系,因为在调查之初,有位朋友劝他去巴黎司法部跑一趟。他同司法部秘书长卡米·拉莫特先生聊了很久。秘书长位高权大,同皇宫关系密切,握有人事任免大权。秘书长是个美男子,原先同德尼泽一样,也是代理检察长。由于靠拉关系和妻子之力,他当上了议员并荣获了法国荣誉勋章。为此,这一案件当然就转到了他的手里。鲁昂的皇家检察长感到格朗莫兰一案太棘手,便呈报到司法部,部长就把此案交给秘书长办理。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卡米·拉莫特同格朗莫兰是老同学,拉莫特略小几岁。他俩的关系亲密无间,拉莫特对格朗莫兰的为人很清楚,知道他的不良习气。他一听说老同学被杀,十分痛心,他希望德尼泽先生尽早将凶手缉拿归案。但他同时又表示,对社会上的传言,皇宫深为不安。他要求德尼泽在审理时注意分寸。总之,德尼泽心里明白,他不得鲁莽从事,没有上司允许不要去冒风险。回到鲁昂之后,德尼泽就认定秘书长肯定已派便衣调查案情。秘书长调查案情的目的是为了在必要时设法掩饰真相。

  然而,岁月如梭,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德尼泽虽一再忍耐,但报界的流言蜚语叫他难以忍受。还有警方,他们也出动了,像猎犬一样把鼻子伸得很长,急于寻找真正线索,急于抢到头功。假如上司同意,德尼泽打算放弃此案。他一方面等待司法部的来函、建议或暗示,但迟迟不见上头的文件;另一方面他只好边等边审理。他们拘捕了两、三个人,但都不是凶手。他从格朗莫兰的遗嘱中发现一个疑点:卢博夫妇有可能是凶手。格朗莫兰在遗嘱中把遗产分赠给许多人,令人感到奇怪,其中有一条,就是把他在德莫法十字架的房产赠给塞芙丽娜。法官从这里找到了谋杀动机。卢博夫妇了解到遗嘱内容之后,为及早继承那片房产,便下手杀害了恩人。这个想法早就在法官脑海里盘旋。拉莫特秘书长就对他提到过塞芙丽娜。在她还是小女孩时,秘书长在格朗莫兰府上见过她,但这一疑点又似乎不足为信,因为不论从物质利益还是从道义上讲都说不通。德尼泽沿着这条线索调查时,每前进一步都会发现同传统的调查思维悖行的事例。事已至今,毫无收效,主要线索不清楚,犯罪因由也找不到。

  当然还有一条线索,德尼泽也没有忘记。这就是卢博提供的那条线索:有人可能趁上车时的混乱挤进包厢。反对派报纸就利用这一点开玩笑,说凶手是个难以寻觅的传奇人物。调查工作就先从那人的相貌特征着手。那人应该从鲁昂上车,到巴朗唐下车,但找不到任何其他细节。有人认为根本不会有人钻进包厢,其他证人的话又矛盾百出。看来沿这条线索调查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法官在询问道口看守米萨尔时,无意中发现了卡布什和路易塞特那出悲剧。路易塞特在被董事长施暴之后,躲到朋友家死去。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预审法官马上构思了一份起诉书,主要内容有:采石工卡布什行为不端,曾扬言要杀死格朗莫兰,然后再捏造一个假证人。接着他在前一天派人到密林深处把卡布什抓来,并从他家搜出一条沾有血迹的长裤。德尼泽在为自己这一作法辩解的同时,也没有放弃卢博夫妇。他感到自己嗅觉灵敏首先抓到了凶犯,不由洋洋自得,喜形于色。为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推理,他才在次日再次把一些犯人召来。

  预审法官的办公室坐落在贞德大街一所旧楼上,紧挨着诺曼底公爵官邸。公爵官邸已改为法院办公处。法官的办公处同公爵府邸相比,那可真是相形见绌。他的办公室位于底层,很宽大,但光线不足,十分昏暗。冬季一到,下午三点钟,室内就要点灯。墙上糊着绿色裱墙纸,但早已褪色。室内只有两把沙发椅、四把普通椅、法官的办公桌和书记官的小办公桌,此外再无其他家具。冰冷的炉台上放着两只青铜高脚杯,杯子中间是个黑色大理石座钟。办公桌后有一道小门通向里间,法官有时就把要用的人员暂时安顿在那里。正门对着走廊,走廊宽大,放着长凳,供证人等候时就坐。

  传讯定在两点钟,但卢博夫妇一点半就来了。他们从勒阿弗尔赶来,由于时间紧迫,他们在大路街小饭店匆匆吃罢午饭就赶来了。他俩都是一身黑装。卢博是黑礼服,塞芙丽娜像贵妇人那样穿着丝质连衣裙。他俩像刚刚失去亲人,神色严肃,疲惫不堪,又忧心忡忡。她坐在长凳上默默无言;他则双手背在腰后,在妻子面前踱来踱去。他每次靠近她时,四目相望,忧虑的阴影就会悄悄爬上他们冷漠的面颊。他们能得到德莫法十字架的房产既高兴又不安,因为董事长的家属,特别是他女儿十分生气。她没有料到父亲会把相当于二分之一的家产留给塞芙丽娜。她扬言要对遗嘱提出异议,加上丈夫从旁煽动,德拉什纳耶夫人对孩提时代的好友塞芙丽娜十分气恼,十分怀疑。此外还有一个物证,卢博原来忽略了它。现在想起它,卢博坐卧不宁。这就是为引诱格朗莫兰动身,他让妻子给董事长写的那封短信。假如董事长没有销毁那封信,那迟早会被别人发现的,从信上就可以查出是谁的笔迹。可是幸运的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没有人提及那封信的事情,看来那封信可能烧掉了。预审法官每次传讯他们,他们表面沉着,像继承人和证人一样,可是实际上他俩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两点刚过,雅克来了。他是从巴黎赶来的。卢博马上走过去,热情地伸出了双手。

  “哟,您来了!您也被惊动了。唉,这件讨厌的事情没完没了,真叫人心烦!”

  雅克见塞芙丽娜默默坐在那里,便收住脚步。最近三周以来,他仍是每隔两天开车去勒阿弗尔一次,他每次去,卢博副站长都要对他大献殷勤。有一次,卢博还请他吃午饭,他只好接受。雅克站在塞芙丽娜身旁感到身上发抖,局促不安。难道他想占有她?他感到心头发跳,手掌发烫,呆呆盯着女性那露在紧身内衣外面的白脖颈。雅克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躲开塞芙丽娜。

  卢博问道:“在巴黎,大家是如何议论这一案件的呢?也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吧?是呀,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永远无法知道!来,去向我妻子问个好!”

  他推着雅克。雅克只好过去同塞芙丽娜打个呼。塞芙丽娜显得有些扭捏,像个腼腆的小孩,微微一笑。雅克尽量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卢博夫妇却一直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寻找他自己也还不清楚的想法。他为什么这样冷淡,似乎有意回避他们?难道他的记忆苏醒了?难道法官传讯他俩是要他们同雅克对质?雅克是他们最为担心的证人。卢博夫妇想同雅克建立亲密的兄弟情谊,把他拉过来,使他不讲对他们不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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