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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第三章 国民公会

  一 国民公会

  (一)

  我们走近巅峰。

  这就是国民公会。

  在这个顶峰前,目光凝停不动。

  人类地平线上从未出现过如此的高峰。

  有喜马拉雅山,也有国民公会。

  国民公会可能是历史上的最高点。

  当国民公会活着时--因为议会是有生命的--人们不理解它,而人们当时所无法理解的正是国民公会的伟大。人们太恐惧了,看不到它的夺目光辉。一切伟大的事物都包含神圣的恐怖。赞赏平庸和土丘,这是很容易的。然而高耸的东西,例如天才、高山、会议、杰作,如果从近处看,就会使人骇然。任何巅峰都显得过高,攀登起来十分吃力。你会在峭壁上气喘吁吁,在坡路上滑倒,在崎岖不平的地方撞伤,但崎岖正是它的美。激流汹涌,表明近处有悬崖。云雾遮住山顶,攀登与坠落都令人胆战心惊。因此,恐惧盖过赞赏。你体验到一种奇异的感觉,你厌恶伟大。你看见深渊而看不见崇高;你看见魔鬼而看不见奇才。当初人们就是这样看待国民公会的。它应该受到雄鹰的赞赏,却受到近视眼者的藐视。

  今天国民公会已成遗迹,它在宁静而悲壮的远方,在深邃的天空中勾画出法兰西革命的巨大侧影。

  (二)

  七月十四日是解放。

  八月十日是打击。

  九月二十一日是建立。

  九月二十一日,秋分、平衡。Libra①,天秤。用罗姆的话说,共和国是在平等与公正的标志下成立的。灿烂的群星宣告了共和国。

  国民公会是人民的第一个化身。正是国民公会揭开了新的伟大的一页,从此开始了今天的历史。

  任何思想都必须有一个看得见的包装,任何原则都必须有一个居所。教堂就是神的居所。教义必须有自己的殿宇。当国民公会诞生时,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给它找居所。

  首先挑选的是马内日大厅,后来挑选了杜伊勒里宫。人们在马内日大厅搭上了框架、布景,采用了大卫徐的暗灰色,摆上一排排长椅,一个方形讲坛,平行的壁柱,像砧板一样的基座,长而直的艄柱,容纳拥挤入群的长方形蜂房式的公众席,罗马式顶棚,希腊式帷幔;国民公会就被安置在这些直角和直线中,暴风骤雨就被安置在这个几何图形中。在讲坛上,红色无檐帽被涂成灰色。保皇派嘲笑这顶灰色的红色无檐帽,嘲笑这个虚饰的大厅,纸搭的建筑,混凝纸浆拼凑的圣所,污泥和唾沫构成的先贤词。它很快就会消失的!圆柱是用木桶板做的,圆穹是用板条做的,大理石是画的,墙壁是用布做的,而在这临时搭制的场景中,国民公会做出了永恒的事业。

  当国民公会在马内日大厅开会时,大厅墙上盖满了国王从瓦雷被押回时布满巴黎街头的标语。一张标语是:“国王回来了。为国王鼓掌者,将处以鞭刑;侮辱国王者,将处以续刑。”另一张是:“安静。别脱帽。国王将受审。”另一张是:“国王早就瞄准了法兰西,没有射中,现在该法兰西射击了。”还有一张是;“法律!法律!国民公会正是在这里审判路易十六的。

  一七九三年五月十日,国民公会移至杜伊勒里宫,杜伊勒里宫改名为民族宫。会议厅位于两座楼之间,一座是团结楼即原先的钟楼,另一

  ①拉丁文,意为天秤。座是自由楼即原先的马尔桑楼。弗洛尔楼改名为平等楼。让·比朗大楼梯直通会议厅。会议厅在二楼,一楼成了长长的守卫厅,里面塞满了守卫国民公会的各兵种的武器和行军床。国民公会有一支仪仗队,叫作“国民公会的精锐部队”。

  一条三色带将开会的宫殿与行人来来往往的花园隔开。

  (三)

  我们再看看会议厅吧。这个可怕地方的一切都使人们感兴趣。

  一进门,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两扇大窗之间的那尊高高的自由神雕像。

  会议厅曾是国王的剧场,现在成为革命的舞台。它长四十二米,宽十米,高十米,是维加拉尼所建。高雅华丽的大厅上方是原始的梁架,它在九三年承受了人民的重量。梁架上有公众席,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细节:公众席的唯一支撑是一根木柱,一块跨度为十米的整水。如此结实的女像柱实在不多。它一年又一年承受革命的猛烈涌动。它承受过欢呼、热情、咒骂、起哄、喧哗、乱哄哄的愤怒与暴动。它没有被压垮。在国民公会以后,它见识过元老院。雾月十八日它被替换了。

  佩尔西埃用大理石柱子换下了这根木柱,但石柱没有维持多久。

  建筑师们的理想有时很奇怪。里沃利街的建筑师的理想是炮弹的笔直射程。卡尔斯鲁厄城的建筑师的理想是扇面。一七九三年五月十日召开国民公会的那个大厅,其建筑师的理想似乎是巨大的衣柜抽屉:既高又长又平。贴着这个平行四边形的一边有一个宽宽的半圆形,这是呈阶梯形的代表席,既无平面桌又无斜面桌。勤于写作的加朗一库隆只好枕着膝盖写。在代表席对面是讲坛,讲坛前有勒佩勒蒂埃-圣-法尔若的半身雕像,讲坛后是议长席。

  雕像的头稍稍挡住了讲坛的边沿,因此后来被挪开了。

  阶梯部分有呈半圆形的、依次而上的十九排座位,两端的座位逐渐延伸。

  在下面,在讲坛前的马蹄铁状地方,有执达员。

  在讲坛一侧的墙上,有一个用黑木框住的、约九法尺①高的牌子,上面是两页《人权宣言》,中间用权杖隔开。另一侧的墙上是空的,后来挂上了同样的黑木框,里面是共和二年宪法,两页之间是一把利剑。在讲台上方,演说者的头部上方,从两个挤满了人的、深深的包厢里伸出了三面巨大的三色旗,它们微微抖动,几乎平铺在一个祭台上;祭台上写着《法律》,后面矗立着一个像圆柱一般高的、巨大的罗马束律,仿佛是言论自由的保障。紧贴着墙是笔直的、巨大的雕像,它们面对代表。议长右边是利库尔戈斯①的雕像,左边是梭伦②的雕像,山岳派上方是柏拉图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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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国古长度单位,约为三百二十五毫米。

  这些雕像的底座是简单的方块石,它们立在大厅四周那一圈长长的突饰上,突饰是议会与人民的分界线,观众把臂肘支在突饰上。

  《人权宣言》的那个黑木框架高及突饰,触到柱顶盘,破坏了直线,因此夏博对瓦迪埃说:“真是难看。”

  雕像头戴橡树花冠或月桂花冠。

  从四周的突饰垂下大皱折的绿色帷幔,上面有深绿色的花冠,它装饰了国民公会所在的大厅的底层。帷幔上方的墙壁呈冷冷的白色。墙上挖出了两层公众席,下层是方形,上层是圆形,仿佛是用打洞钳挖成的,既无线脚也无叶饰;当时实行的还是维特吕维乌斯③的建筑规范,柱顶盘的下桅上加拱门饰。大厅的两侧各有十个公众席,纵面两端各有两个巨大的包厢,一共是二十四个观众席,都堆满了人。

  下层看台的观众挤出了木栏杆,凡是突出的建筑部位上都有观众。上层看台有一根结结实实的、长长的铁护栏,使观众不致被上楼的嘈杂人群挤得摔下来。然而,有一次,有个人掉了下来,正碰到博泣的主教马西厄身上,没有摔死,说道:“噫!主教还有点用处嘛。”

  国民公会的大厅可以容纳两千人,起义时容纳三千人。

  国民公会召开两次会议,白天一次,夜晚一次。

  议长面前有厚厚一叠文件,上面有金色的钉头。他的桌子是由四个单腿有翼的魔鬼抬着,它们仿佛是从《启示录》里出来列席革命的,大概是从以西结④的车上卸下来为桑松⑤拉车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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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公元前雅典演说家及政治家。

  ②公元前雅典政治家,雅典民主的先驱者。

  ③公元前一世纪建筑师,著有《论建筑》一书。

  ④《圣经》中的预言家,曾见异像:四个奇形怪状的活物和四个轮子。

  ⑤巴黎一刽子手家族,其中一人曾处决路易十六。

  议长的桌子上有一个几乎像钟的大铃,一个宽宽的铜制墨水瓶;一个用羊皮纸面装订的对开本,那是会议记录。

  一些被砍下的脑袋,被梭标尖挑着,在这张桌子上沥干。

  要走上讲台,先得上九级阶梯。阶梯又高又陡,相当费劲。有一天让索内终于在阶梯上踉跄了一下,他说:“这简直是上断头台。”卡里埃对他喊道:“你现在学学吧。”

  大厅四角的墙上显得空荡荡,建筑师在上面配了些装饰:斧头朝外的束棒。

  讲台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带底座的枝形烛架饰,它高十二法尺,顶端是四对带油罐的油灯。每个公众厢座里都有这样一个烛架饰。烛架底座上刻着圆圈,人民称它是“断头颈圈”。

  代表坐席逐渐上升,几乎触及公众席的突饰。代表和人民可以对话交谈。

  公众席的出口外是迷宫般的走廊,那里喧闹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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