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马克·吐温 > 苦行记 | 上页 下页


  到了八点钟,万事齐备,人也到了对岸。我们跳进马车,车夫叭叭地挥动鞭儿,马车急驰向前,把“合从国”丢在后面。这是个景色壮丽的夏日早晨,四周的景物都沐浴在阳光中,一片辉煌。微风习习,凉爽宜人。一种解脱了名种麻烦和责任的喜悦油然而生,使我们觉得,仿佛在那些拥挤、喧嚣的城市中当牛作马的年月已经被置之脑后,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们飞快地穿过堪萨斯,一个半小时以后,就来到了辽阔的大平原上。在这里,大地伸展开去——极目远眺,地势起落有致,十分壮观——就象暴风雨过后,大海的胸膛那庄重的起伏。到处都是玉米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呈现出一方方的浓绿色。突然海洋遇到干旱的地面,不再起伏波动。大地伸展开去,七百英里,平坦如一整块地板!。

  我们的马车是一个摇来晃去的大箱子——如果加以堂皇的描述——是个装有轮子的摇篮。六匹高头骏马拉着车子,车夫旁边并肩坐着“押车”,他是这船儿的名正言顺的船长,他的份内之事就是负责那些邮件、行李,应付特殊事件和照顾旅客。这一趟只有我们三名乘客,坐在车箱内的后座上。其它的一切地盘都塞满了邮包——因为我们捎上了拖延三天的邮件。它们是一道巍然矗立直达顶篷的墙,差点抵住了我们的膝盖。车顶上还捆着一大堆,前后行李箱都塞得满满的。车上共载有二千八百磅。车夫说,“一些要运到布里格姆、卡森和旧金山,但大部分是带给印第安人的,他们弄这么多废物来看,真伤脑筋。”但就在这个时候,他脸上突然现出一种恐怖的表情,好象一瞬间,他会给地震吞了进去似的。我们猜想,他讲话是要显得俏皮,意思是说大部分的邮件将要卸在大平原上,留给印第安人或别的什么人。

  每走十英里,我们换一次马匹。整天,马车在坚硬平坦的道路上几乎象飞一样平稳奔驰。一停下来,我们就跳下车去,舒展一下筋骨。所以,夜晚降临,我们仍然精力充沛,毫无倦意。

  晚饭后,上来个女人,她的家就在前面五十英里的地方。我们三个人不得不轮流到车箱外面去,坐在车夫和押车旁边。显然,她是个不健谈的女人。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她用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叮在她手臂上的一只蚊子,把另一只手慢慢抬起,在射程范围达到蚊子的时候,突然发起攻击,这猛然的一击简直可以打死一头牛。然后,她又坐下来,带着安祥的满足,研究蚊子的尸体——她百发百中,在短射程范围内,总是扣死。她把那些尸体全留在手上,作为诱饵。我坐在这个残忍的斯芬克斯旁边,看着她击杀了三四十只蚊子——看着她,等她说点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于是我自己提起话头,说道:

  “这里的蚊子真可恶,夫人。”

  “你可以打赌!”

  “夫人,你的意思是……?”

  “的确!”

  于是她兴奋起来,转过身子说道:

  “如果开头俺没把你们这些家伙当成聋子哑巴,让鬼把俺捉去。真的,见鬼。俺在这里坐呀坐呀,打这些蚊子,简直不知道你们犯了什么病。开头俺捉摸你们是聋子哑巴,后来俺猜你们不是犯了什么毛病就是傻瓜什么的。过后,俺开始捉摸你们是一群讨厌的白痴,找不到什么做的。你们打哪儿来?”

  这个斯芬克斯不再是个斯芬克斯!她那深渊里的泉水冲破了闸门汹涌而出。打个比方,九大词类就象倾盆大雨,接连四十天又四十夜,向我们劈头盖脸地泼来,把我们埋葬在一大片唠唠叨叨的荒凉的洪水底下。那乱七八糟的语法和尖声怪气的语音的废墟掩埋了一切反驳的岩石与山峰!

  多么,多么,多么地受罪哟!她滔滔不绝,一个钟点又一个钟点,后来我真后悔提起蚊子那个话题,让她开了头。直到天将黎明她该下车的时候,一直没有闭上过嘴。要下车了,她把我们搅醒(那时我们正在打盹),说道:

  “现在下车去卡吞伍德瞧瞧,小伙子们,呆上一两天,俺今天晚上可以陪你们逛逛,要是俺能时不时插句嘴,对你们有好处,那俺就满意了。乡亲们会对你们说,俺一贯对人不亲热,特别是对穷乡旮旯的妞儿,对这种乌七八糟的人,俺就是这么个人,一个乡下妞儿,若要还自以为了不起,就该这么对待她,可是,遇到和俺一般的人,俺认为,俺毕竟是个极好相处的女人。”

  我们下决心,绝不“在卡吞伍德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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