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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她吗?请您想想看,她谈的都是些最无关重要的小事,这个人真让您觉得奇怪:也正是这一点让我生气。第一次她进来(您要知道,我累了:举行葬礼,为死者祈祷,然后是安灵,办酬客宴,——终于书房里只剩了我一个人,我点起一支雪茄,沉思起来),她走进门来,说:‘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饭厅里的钟您忘记上了。’真的,七年来,每星期我都亲自上这个钟,要是忘了,她总是提醒我。第二天,我已经上路,到这里来。黎明的时候,我进站去了,这一夜我只打了个盹儿,精疲力竭,睡眼惺忪,——我要了杯咖啡;我一看——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突然坐到我身边,手里拿着一副牌:‘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要不要给您算算,一路上是不是平安无事?’她是个用纸牌算命的行家。唉,我没算一卦,为了这件事,我不会原谅自己的!我吓坏了,赶紧逃跑,不错,这时候开车的铃也响了。今天在一家小饭馆里吆了一顿糟透了的午饭,肚子里装满了不好消化的东西,我正坐着抽烟,突然,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又进来了,她打扮得很漂亮,穿一件绿绸子的新连衫裙,裙裾长得要命,拖在后面:‘您好!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您喜欢我这件连衫裙吗?做工这么好,阿尼西卡可做不出来。’(阿尼西卡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女裁缝,农奴出身,在莫斯科学过缝纫,是个好姑娘。)她站在我面前,转动着身子。我仔细看了看连衫裙,随后留心看了看她的脸,我说‘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您倒有兴致为了这样一些小事来找我。‘哎哟,天哪,我的爷,都不能来打搅您了!’为了逗她,我说:‘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我想结婚。‘您完全可能干得出这种事来,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刚刚埋葬了妻子,马上又去结婚,这可不会给您带来什么好名声。要挑个好姑娘才好,不然的话,无论对她,还是对您,都没有好处,只会让好心的人笑话。’说罢,她就走了,拖在地上的裙裾好像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真是胡说八道,是吗?”

  “不过,说不定您一直是在说谎吧?”拉斯柯尔尼科夫回答。

  “我很少说谎,”斯维德里盖洛夫若有所思地回答,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问题提得那么无礼。

  “从前,在这以前,您从来没见过鬼魂吗?”

  “嗯……不,见过,一生中只见过一次,是在六年以前。菲利卡是农奴制时期我们家的一个仆人;刚刚埋葬了他,我忘了,又喊了一声:‘菲利卡,拿烟斗来!’他进来,一直朝放烟斗的架子走去。我坐在那里,心想:‘他是来向我报仇了,’因为就在他死以前,我们刚刚大吵了一场。我说:‘你的衣服胳膊肘上破了,你怎么胆敢这样进来见我,滚出去,坏蛋!’他转身走了出去,以后再没来过。当时我没跟玛尔法·彼特罗芙娜说,本想为他作安魂弥撒,又觉得不好意思。”

  “去看看医生吧。”

  “您不说,我也明白,我身体不好,虽说,真的,我不知道害的是什么病;照我看,我的身体大概比你好四倍。我问您的不是这个,——您信不信鬼魂出现?我问您的是:您信不信有鬼?”

  “不,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拉斯柯尔尼科夫甚至是恶狠狠地高声叫嚷。

  “通常人们都是怎么说来的?”斯维德里盖洛夫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稍稍低下头,望着一边。“他们说:‘你有病,这就是说,你的错觉只不过是根本不存在的幻象。’不过这话并没有严密的逻辑性。我同意,只有病人才会看见鬼魂;但这只不过证明,鬼魂只能让病人看见,而不能证明,鬼魂并不存在。”

  “当然不存在!”拉斯柯尔尼科夫气愤地坚持说。

  “不存在吗?您这么认为?”斯维德里盖洛夫慢慢地看了看他,接着说下去。“嗯,如果这样来考虑呢(请您指教):‘鬼魂——这就是,可以这样说吧,是另外一些世界的碎片和片断,是这些世界的一种因素。健康的人当然用不着看到它们,因为健康的人完全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所以为了这个世界的完满,也为了维护这个世界上的秩序,他们理应只过这个世界上的生活。可是一旦稍微有了点儿病,身体上尘世的正常秩序稍一遭到破坏,那么立刻就会出现接触另一个世界的可能,病得越厉害,与另一个世界的接触也就越多,所以,当一个人完全死了的时候,他就直接转入另一个世界去了。’我早就作过这样的论断。如果您相信来世,那也就会相信这个论断了。”

  “我不相信来世,”拉斯柯尔尼科夫说。

  斯维德里盖洛夫坐着,陷入沉思。

  “如果那里只有蜘蛛或者这一类的东西,那又怎样呢,”他突然说。

  “这是个疯子,”拉斯柯尔尼科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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