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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不知为什么,下边的歌声和喧闹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可以听到,那里,在一阵阵哈哈大笑和尖叫声中,在尖细的假噪唱出的雄壮歌曲和吉他的伴奏下,有人正用鞋后跟打着拍子,拼命跳舞。他全神贯注、阴郁而若有所思地听着,在门口弯下腰来,从人行道上好奇地往穿堂里面张望。

  你呀,我漂亮的岗警呀,

  你别无缘无故地打我呀!——

  歌手尖细的歌声婉转动人。拉斯柯尔尼科夫很想听清唱的是什么歌,似乎全部问题都在于此了。

  “是不是要进去呢?”他想。“他们在哈哈大笑。因为喝醉了。怎么,我要不要也喝它个一醉方休呢?”

  “不进去吗,亲爱的老爷?”女人中有一个用相当响亮、还没有完全嘶哑的声音问。她还年轻,甚至不难看,——是这群女人中唯一的一个。

  “瞧,你真漂亮啊!”他稍稍直起腰来,看了看她,回答说。

  她嫣然一笑;她很爱听恭维话。

  “您也挺漂亮啊,”她说。

  “您多瘦啊!”另一个女人声音低沉地说,“刚从医院出来吗?”

  “好像都是将军的女儿,不过都是翘鼻子!”突然一个微带醉意的乡下人走过来,插嘴说,他穿一件厚呢上衣,敞着怀,丑脸上带着狡猾的笑容。“瞧,好快活啊!”

  “既然来了,就进去吧!”

  “是要进去!很高兴进去!”

  他跌跌撞撞地下去了。

  拉斯柯尔尼科夫又往前走去。

  “喂,老爷!”那女人在后面喊了一声。

  “什么事?”

  她感到不好意思了。

  “亲爱的老爷,我永远高兴陪您玩几个钟头,可这会儿不知怎的在您面前却鼓不起勇气来。可爱的先生,请给我六个戈比,买杯酒喝!”

  拉斯柯尔尼科夫随手掏出几个铜币:三枚五戈比的铜币。

  “啊,您这位老爷心肠多好啊!”

  “您叫什么?”

  “您就问杜克莉达吧。”

  “不,怎么能这样呢,”突然那群女人里有一个对着杜克莉达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怎么能这样跟人家要钱!要是我的话,我会臊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拉斯柯尔尼科夫好奇地望望那个说话的女人。这是个有麻子的女人,三十来岁,脸上给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上嘴唇也有点肿了。她安详而又严肃地说,责备杜克莉达。

  “我是在哪儿,”拉斯柯尔尼科夫边往前走,边想,“我是在哪儿看到过,一个被判处死刑的人,在临刑前一小时说过,或者是想过,如果他必须在高高的悬崖绝壁上活着,而且是在仅能立足的那么狭窄的一小块地方站着,——四周却是万丈深渊,一片汪洋,永久的黑暗,永久的孤独,永不停息的狂风暴雨,——而且要终生站在这块只有一俄尺见方的地方,站一千年,永远站在那里,——他也宁愿这样活着,而不愿马上去死!①只要能活着,活着,活着!不管怎样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多么正确的真理!人是卑鄙的!谁要是为此把人叫作卑鄙的东西,那么他也是卑鄙的,”过了一会儿,他又补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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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见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这里不是引用原文。

  他走到了另一条街上。“噢,‘水晶宫’!不久前拉祖米欣谈到过‘水晶宫’。不过我到底想干什么?对了,看报!……

  佐西莫夫说,在报上看到过……”

  “有报纸吗?”他走进一家宽敞的、甚至颇为整洁的饭店,问道,这家饭店有好几间房间,不过相当空。有两三个顾客在喝茶,稍远一点儿的一间屋里坐着一伙人,一共有四个,在喝香槟,拉斯柯尔尼科夫觉得,好像扎苗托夫也在他们中间。

  不过,从远处看,看不清楚。

  “管他去!”他想。

  “要伏特加吗?”跑堂的问。

  “给来杯茶。你再给我拿几份报纸来,旧的,从五天前一直到今天的,都要,我给你几个酒钱。”

  “知道了。这是今天的报纸。要伏特加吗?”

  旧报纸和茶都拿来了。拉斯柯尔尼科夫坐下,翻着找起来:“伊兹列尔——伊兹列尔——阿茨蒂克人——阿茨蒂克人——伊兹列尔——巴尔托拉——马西莫——阿茨蒂克人——伊兹列尔①……呸,见鬼!啊,这儿是新闻:一个女人摔下楼梯——一市民因酗酒丧生——沙区发生火灾——彼得堡区发生火灾——又是彼得堡区发生火灾——又是彼得堡区发生火灾②——伊兹列尔——伊兹列尔——伊兹列尔——伊兹列尔——马西莫……哦,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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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斯柯尔尼科夫看的是报纸上的广告。伊兹列尔是彼得堡郊外“矿泉”花园的主人,当时城里人都喜欢去“矿家”花园散步。一八六五年有两个侏儒到达彼得堡,一个叫马西莫,一个叫巴尔托拉,据说他们是墨西哥一个已经绝灭的土著民族阿茨蒂克人的后裔。当时报纸上广泛报道了这两个侏儒到达彼得堡的消息。

  ②彼得堡区与市中心区之间隔着涅瓦河。十九世纪六十年代那里都是木头房子,一八六五年夏季炎热,那里经常发生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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