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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他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小孩。”娜塔里娅脑海中又掠过这个想法,她不知说什么好,于是问他是否打算在乡下长住。

  “住一个夏天,一个秋天,说不定冬天也在这儿过。您知道,我很不富裕。我的事情一团糟,再说我对四处漂泊已经厌倦。该喘口气了。”

  娜塔里娅十分惊讶。

  “难道您认为应该休息了吗?”她怯生生地问。

  罗亭把脸转向娜塔里娅。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别人可以休息,而您……您应该工作,努力成为有用的人。除了您,又有谁能……”

  “谢谢您的恭维,”罗亭打断她,“做一个有用的人……谈何容易!(他用手抹了抹脸)做个有用的人!”他重复了一句。“即使我有坚定的信念,我如何做一个有用的人呢?即使我相信自己的力量,可哪儿能找到真诚而富有同情的心灵呢?……”

  罗亭绝望地挥了挥手,伤心地垂下了脑袋。娜塔里娅不由得问自己:昨天晚上我听到的那些热情洋溢,允满希望的话,真的出自此人之口吗?

  “当然,事情并非如此。”他突然甩了甩自己一头狮于般的浓发,补充道。“这些都是废话,您说得对。谢谢您,娜塔里娅·阿历克赛耶芙娜,衷心地感谢您。(娜塔里娅根本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感谢她。)您一句话就使我想起了我的义务,为我指明了道路……是的,我应该行动。我不该埋没自己的才能,如果我真有才能的话。我不该尽说空话,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毫无用处的空话上……”

  他的话犹如流水般滔滔不绝。他说得娓娓动听,热情洋溢,令人信服——他谈到懦弱懒散的可耻,谈到行动的必要性。他不停地责备自己,反复证明在着手做某件事情之前谈论其利弊得失是有害的,好比用一枚针去刺破正在成熟的果实,只是白白浪费精力和果汁而已。他断言,凡是崇高的思想必定能赢得普遍的同情,只有那些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什么或者不值得别人理解的人,才无法被人理解。他谈了很多,临结束时再一次向娜塔里娅·阿历克赛耶芙娜表示感谢,并且出乎意料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说:“您的心灵非常美好,非常高尚!”

  这一大胆的举动使邦库尔小姐深感意外。她虽然在俄国呆了四十年,听俄国话依然很吃力,因此她对罗亭口若悬河,娓娓动听的口才只能感到惊讶。不过,在她眼里,罗亭似乎是个技艺高超的歌手或者演员之类的人物;对于这种人,按她的概念,是不可能用一般的礼节要求他们的。

  她站起身,匆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对娜塔里娅说,该回家了。再说,沃伶采夫(她这样称呼沃伦采夫)今天要来吃早饭呢。

  “瞧,他来了!”她朝通往大楼的一条林荫道上瞥了一眼说。

  果然,沃伦采夫在不远处出现了。

  他迟疑不决地走过来,从远处向大家点头致意,脸带病容地对娜塔里娅说:

  “啊!您在散步?”

  “是的,”娜塔里娅回答,“我们要回去了。”

  “噢!”沃伦采夫说,“那好,我们一起走吧。”

  于是大家向楼房走去。

  “您姐姐好吗?”罗亭问沃伦采夫,口气特别亲热。昨天晚上他就对沃伦采夫特别亲热了。

  “非常感谢,她很好,她今天也许会来的……我刚才走过来的时候你们好像在谈论什么吧?”

  “是的,我在跟娜塔里娅·阿历克赛耶芙娜交谈,她说了一句使我大为感动的话……”

  沃伦采夫没有追问那是句什么话。于是大家默不作声地回到了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的家里。

  午饭前,大家又组成了沙龙。不过比加索夫没有来。罗亭情绪并不很高;他硬要潘达列夫斯基演奏贝多芬的作品。沃伦采夫沉默不语,眼睛望着地板。娜塔里娅坐在母亲身边始终没有离开过,她时而陷入沉思,时而又拿起针来绣花。巴西斯托夫目不转睛地望着罗亭,一直在期待着他发表什么宏论。就在这种相当沉闷的气氛中,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没有来吃饭,而沃伦采夫——大家刚从餐桌上站起来,他便立即吩咐套上马车,也不跟任何人告辞,就悄悄地走了。

  他内心很痛苦。他早就爱上了娜塔里娅,并且一直打算向她求婚……她对他也有好感——不过她那颗芳心依然平静,这一点他看得很清楚。他并不指望能激起她更多的柔情,只是期待著有朝一日她会完全习惯他,亲近他。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令他忧虑不安呢?这两天来他发现了什么变化呢?娜塔里娅对他的态度可是跟以前完全一样……

  是不是他想到自己也许根本不了解她的脾气,他们两人之间比他想像的还要格格不入呢?还是嫉妒在他身上作祟?或者是他隐隐约约地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总之,他非常苦恼,虽然他在尽量安慰自己。

  他走过姐姐房间的时候,列日涅夫正坐在那儿。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问。

  “没什么!太无聊了。”

  “罗亭在那儿吗?”

  “在。”

  沃伦采夫把帽子一扔便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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