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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格罗县的哈姆莱特(2)


  韦尼津便带着我去见一个矮小的人。这个人额发倒竖,留着胡须,身上穿着一件咖啡色燕尾服,还系着条花领带。他的双唇不断地歪扭,常常掠过一种蔑视人和讥讽人的大笑来。他那长短不齐的睫毛下有一双黑黑的小眼睛,眼睛眯起来的时候更显出一种鲁莽狂放的神色。他身边站着一个肩膀宽阔的地主,他神态柔和而甜蜜,是一个地道的甜爷们儿,但却是一个独眼龙。他没等那个矮小的人说话,就先“哧哧”地大笑了起来,高兴得全身筋骨都酥软了一样。韦尼津把我介绍给这位爱说俏皮话的人。我们就算认识了,彼此表达了初次见面的敬意。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位我的朋友,”卢比欣——也就是爱说俏皮话的人,拉住那位地主的手,大声地说,“不要走嘛,基利拉·谢里发内奇。”他接着又说,“人家又不会吃了你,来吧。”基利拉·谢里发内奇——也就是那位地主被弄得十分尴尬,一个劲儿地鞠躬致意表示歉意,他的肚子随着他的动作不断使劲儿往后缩,“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一位鼎鼎有名的贵族。五十岁以前他身体一直很健康,但是有一天他心血来潮要治一治自己的眼睛,一只眼睛就这样不幸失明了。后来,他给自己的农夫看病,也取得了同样的效果。无须说,他的农夫们也对治眼睛表现出同样的热忱。”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啊!”基利拉·谢里发内奇不好意思地说着,随即又大笑了起来。

  “您说下去呀,我的朋友!哎,您说下去呀。”卢比欣接着说,“恐怕人家要选你当法官了,放心,肯定会选上的。您就瞧好吧。那时就会有人给你出谋划策了。到时候,陪审官就会替你出主意,但是无论如何您总得说话呀,哪怕说说别人出的计谋也好。万一省长光临, 就会怪罪:‘这位法官怎么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呀?”别人就会答道:“他得了麻痹症。”省长就会说:“那就给他放放血吧。’这但是和你的地位不相称的,您自己可要弄明白这一点。”

  这话使甜蜜地主大笑得前俯后仰。

  “瞧他大笑得多起劲儿。”卢比欣眼睛凶狠地望着基利拉·谢里发内奇那上下颤动着的大肚皮,“他怎么会不大笑呢?”卢比欣转身对我说:“他每天酒足饭饱,又无病无灾,又没有孩子拖累,他手下的农夫又没典押出去——他还为他们治病呢——他的太太又呆头呆脑。”基利拉·谢里发内奇听到这句话把脸往一旁扭过去,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但是他仍然在大笑。“我也要发大笑,因为我老婆和一个土地测量员私奔了。”卢比欣龇着牙齿装作发大笑,“您不明白这回事吧?可不是嘛!她不顾一切地跑了,还留给我一封信。她在信中说:‘我最亲爱的彼得·彼得洛维奇,请原谅我吧!爱情使我发昏,所以我跟我的心上人走了。”这个土地测量员之所以能迷住她只是是因为他不剪指甲,而且穿紧身裤。您觉得怪异吗?您会说:“这人真坦率。’唉,我的天!我们乡下人就是直肠子,有啥说啥。但我们还是一边儿去吧。不要紧挨着未来的法官站着说出这番话。”

  他挽住我的胳膊,我们便走到窗前。

  “这里人人都说我爱说俏皮话。”在聊天中他对我说,“您不要相信这种话。我只只是是一个性情浮躁的人,稍不顺心我就会高声骂街。人们都说我狂放不羁。只是说实话,我干嘛要规规矩矩的呢?不管是谁的看法,我都认为一文不值。只是我也别无所求。我是个恶人——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恶人至少不需要太多智慧。您可能不会相信当恶人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儿吧。喏,比如说,您就看看款待咱们的主人吧!天哪,他干什么要跑来跑去的呢?你看他还一直看表,强颜欢大笑,忙得大汗淋漓还硬要摆出煞有介事的神气劲,但是他却让我们饿肚子呢!何苦呢?一个显要人物,有什么稀罕的!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看,你看,他又跑起来了,还一瘸一拐的,您看看呀。”

  说着卢比欣扯着嗓子尖大笑起来。

  “有一点美中不足,就是缺少太太们。”他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这是单身汉的宴会,要不然,我们这些人该有多开心啊。您看,您看!”他突然叫起来,“尊敬的科捷尔斯基公爵来了。就是那个身材高高大大的,留着胡子,戴黄手套的。一看就明白他曾出过国。他总这样姗姗来迟。我坦白地告诉您,这个家伙是个大傻瓜!如同商人对马一样什么都不明白。要是在别的场合您就可以看到他和我们这些人说起话来总是显得宽宏大量,但在答道那些如饥似口渴的贵妇小姐们的恭维之时,他又笑得那么慷慨、那么大方!他有时也会说说俏皮话。 他只是顺路在此暂住一阵,但是,他说的都是些什么俏皮话呀!那简直如同用钝刀子割纤绳一样。虽然他很讨厌我,但我还是要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于是,卢比欣便跑去接待这位尊敬的公爵。

  “唉,我的冤家对头来了。”突然他又跑到我这儿来说道,“您看到了吗?就是那个胖子,脸色红得发紫,头发像刷子的硬毛一样竖起来的那个人。对,就是那个手里拿着帽子,贴着墙根走路,眼睛像狼一样贼溜溜地到处张望的人。我一匹价值一千卢布的马他只给了我四百卢布。这个家伙可有充分的权力蔑视我了。其实这个家伙头脑简单,不善于思考。特别是在喝早茶以前,或是刚刚吃过饭。你要是对他说一声‘您好”,他就会答道:“什么事儿?’啊,将军来了!”卢比欣不知疲倦地接着说着,“这是个退役的将军,一个破了产的将军。他有一个做甜菜糖的女儿和一个生了瘰疬病的工厂。啊,对不起,我说反了。唉,反正您是听明白了。啊,建筑师也来了!他是个留着小胡子德国佬,最让人不屑的是他对自己的业务是大外行!真是怪事!但话又说回来了,他不用熟悉自己的业务,他要能拿些收受的贿赂,为我们这些贵族多竖起几根柱子就再好不过了!”他尖酸而又滔滔不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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