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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梅恰河畔的卡奇扬(5)


  “是啊,要是能回去一趟该多好啊。但是,到处都不错。我没有家室拖累,十分喜爱到处跑跑,说实在的,整天呆在家里很没有意思的?所以应该出去走走看看,”他提大声音接着说,“能够使人神清气爽的。太阳温和地照耀在你身上,上帝看你也看得更清晰,唱起歌来也更加甜蜜。你到处看看,会看见一种草,你看明白了,就采一些吧。那儿还有水流动不停,比如说泉水吧,那是圣水,你就放开肚皮随便喝吧——你要记住。天上有鸟儿无忧无虑地飞翔,无忧无虑地歌唱……库尔斯克周边是一片片辽阔无边的草原,多美呀!看了后,令人惊疑而喜悦。那是上帝的恩赐!据说,这儿的草原一直延伸到温暖的大海去,那儿有一只声音美妙的鸟儿名唤‘格玛云”,树上的叶子四季长青,金色的苹果挂满在银树枝头,所有的人都过着富足、平等而又满意的生活……我要是能去那儿该有多好啊……我去过的地方的确是这样很多!我去过罗姆内,去过辛比尔斯克——那是一座十分美丽的城市,也去过莫斯科——那里的圆顶教堂金光耀眼,我去过“奶娘奥卡河”,去过“亲爱的茨纳河”,也去过“母亲伏尔加河’。我看到过许多的人,许多虔诚的教徒,也游历过许多豪华阔绰的城市。因此,我很想到那边去,而且……不仅仅是我一个有罪之人……有很多其他穿过皮鞋的人,一路要饭,也去追寻真谛……是啊!要不整天窝在家里很没有意思的,不是吗?人世间没有正义……”

  说这最后几句话时,卡奇扬的语速很快,差不多这就是事实让人听个明白。后来他又说了几句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清了,他脸上那种怪异的表情,叫我不由得想起“疯子”。后来他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仿佛才醒过神来。

  “多好的太阳啊,”他轻声说道,“上帝带给我们温暖!”

  他耸耸肩膀,又沉默了一小会,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便低声哼起歌来。我听不明白他那拖着长调的歌曲的两句歌词:“我的名字叫卡奇扬,有个绰号是跳蚤……”

  “噢!”我想,“这肯定是他自编自唱的曲儿。”

  突然他全身浑身打颤了一下,直盯着树林深处,歌声也止住了。我回头一看,一个七八岁的农家小女孩,穿着一件蓝色无袖长衫,头包一道格子头巾,一只晒得黝黑的胳膊挎着一个篮子。她可能没有想到会碰见我们,如同一般所说的突然“撞上”了我们,因此便呆愣在青翠而茂密的榛树丛中的草地上,惊慌失措地站在树阴下面看着我们,两只眼睛乌溜溜的。 我刚来得及看明白她,她就飞快躲到树后面去了。

  “安妮什卡!安妮什卡!到我这儿来,别害怕。”老头儿亲切地呼唤。

  “我怕。”尖声尖气的声音传来。

  “别怕,别怕,到我这儿来。”

  安妮什卡默默离开她的藏身之处,静悄悄地绕了个圈子——她那双小脚走在茂密的草地上不好不多无声无息——从老头儿身边的树丛中走出来。可是这小女孩并不像我方才根据她矮小身材推断的那样只有七八岁,而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了。她虽然又瘦又小,但是身材却很匀称,相貌秀美伶俐,那张好看的小脸蛋儿很像卡奇扬的脸,尽管卡奇扬的样子并不好看。两个都是尖脸盘,同样怪异的眼睛,调皮而真挚、深沉而敏锐,举止也一样……卡奇扬认真打量了她一番,她就站在他身旁。

  “怎么,采蘑菇呢?”

  “是的,采蘑菇。”她羞答答地微笑着答道。

  “采得多吗?”

  “很多。”她很快看了他一眼,又笑一笑。

  “有白的吗?”

  “也有白的。”

  “让我看一看,让我看一看……”小姑娘放下挎着的篮子,并把一片盖在蘑菇上的大牛蒡叶子掀开一半。“哎!”卡奇扬弯下腰,又说,“采的多好啊!安妮什卡真能干!”安妮什卡的面庞上微微泛起了红云。

  “怎么,卡奇扬,这是你的女儿?”我问道。

  “不是,哦,是亲戚。”卡奇扬有意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哦,安妮什卡,你走吧,”他立即又补充道,“你回去吧,要当心点儿……”

  “干吗让她走回去呢?”我打断他的话,“让她和我们一起坐车回去吧……”

  安妮什卡的小脸红得有如罂粟花一样漂亮。她双手抓起篮子上的绳子,不安地看了看老头儿。

  “不用了,让她自己走回去吧,”他仍旧懒惰又冷漠地说道,“没事儿,她自己可以走回去……你走吧。”

  安妮什卡很快消失在林子里了。卡奇扬向她的背影看了一小会儿,然后低下头,微笑了。在这悠长的微笑中,在他和安妮什卡简短的交谈中,还有在他与她说话时的语调中,蕴含一 种只可意会的深沉慈爱和温柔亲切。他再次向着她走去的方向看了又看,又会心地笑笑,摸着自己的脸,点了几下头。

  “你为什么这么快把她打发走了呢?”我问他,“我还想买她的蘑菇呢……”

  “如果您真要买,等回到我家里也可以。”他答道我。这是他头一回称呼我“您”。

  “真是个讨人十分喜爱的小姑娘。”

  “不……哪里……哦……”他仿佛不很情愿地答道,而且从这时起又像起初那样沉默了。

  我看得出来,不论我如何想法子让他再开口,也是不可能,于是我只好走向采伐地。这时已经不怎么热了,可我此次打猎不利,或者如同人们常说的那样,这是晦气,或者倒霉。于是我只得带着一只秧鸡以及新买的车轴回移民村去了。马车走进院子时,卡奇扬突然转身对我说:“老爷,真对不起,是我念了咒,让所有的野禽都躲开你。”

  “你用什么办法让它们躲开我呢?”

  “我自有一套。你的狗再好再机灵,可是什么用场也派不上。人呀,看上去什么都能干,不是吗?可不是,对野物不也毫无办法吗?”

  我本想劝说卡奇扬,要他别相信“念咒”能驱散野物。恐怕自己也是枉费心机,因此我没有再对他说什么。况且这时我们的马车一转弯,就进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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