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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里的医生(2)


  “小姐,我是您的医生,来看看您现在怎样,请别害怕。”我有些难为情地答道。

  “您是我的医生?”

  “是的,我是您家派人把我从城里接来的医生,医生……我给您放过血了,小姐,现在您就安心静养吧,过两三天,您就康复了,愿上帝保佑。”

  “啊,是的是的,医生,您千万要治好我,我不能死啊!求求您多费心,求求您了!”

  “‘您怎么了,千万别急,万能的上帝一定会保佑您的!’”

  “我给她把了把脉,她果然不出所料又烧起来了。她盯着我,猛然抓住我的手,哀求:‘我要告诉您,我为啥不想死,我要告诉您,告诉您……这会儿只有我们俩。只求您一点,别告诉其他的人,您听我说……’”

  “我弯腰下去,她的双唇几乎都贴上了我的耳朵,她的头发碰到了我的脸——坦白告诉您实话,当时我精神恍惚了——她开始低声倾诉……唉,可是我什么也没听明白。啊,她是烧糊涂了胡乱说话的吧?她说了又说,而且说话的速度愈来愈快,似乎不是在说俄语。她终于说完了,头枕在枕头上,全身簌簌发抖,还严肃地伸出一个指头警告我:‘您记住,医生,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费了很多精力来安抚她,我给她喝了点儿水,把她身边的侍女叫醒才离开了她的房间。”医生停了片刻又猛劲地嗅嗅鼻烟,呆呆地愣了一会儿。

  “然而,”医生又继续说了下去,“第二天,病人并没有好转的征兆,这让我很意外。我经过一番思考后决意留下来,尽管还有别的病人在等着我……您明白,对病家不能随意推脱或怠慢,这样医德不好。然而,第一,这儿的病人的确是危在旦夕;第二,老实说来,我对这个病人已有好感了,虽然母女三人不是什么豪富之家,可这一家人都对我很好,她们个个都很有教养。她们的父亲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学者,很明显的事实是他因贫困而死,但生前已让自己的女儿们受过极好的教育,死后还留给她们丰富的藏书。不知是由于我全身心地护理病人,还是出于别的什么,总之我敢说待我她们就像对待亲人一样。更何况,道路泥泞,根本无法通行,可以说,交通全断了,没法子去到城里抓药了。病人一直都不见好,一天又一天这么过去,让人心里很是着急!但是,这样一来,您猜……(医生又不说话了,呆呆地坐了一小会儿。)我接着说下去会脸红的,而且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又嗅了嗅鼻烟,咳嗽了两声,喝了一口茶。)实话告诉您吧我的病人……怎么说好呢……直说了吧,她,那个我的美丽的病人爱上我了。或许不是这样的……不过……确实难以启齿……”医生没说完就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面红耳赤。

  “不,不,”医生激动地接着说,“你说她怎么可以爱上了我呢!一个人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该忘掉自己是谁。我的病人聪慧好学而又知识渊博,非常的有教养,可是我连拉丁文都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至于我的个人条件(医生苦笑着打量了自己一番),好像没有什么能引以为傲的。可上帝并没有让我成为一个傻瓜:我不会胡乱说话,我也很通情达理的。可以这样说,我心里明白,我的病人亚历山德拉·安德烈耶芙娜对我不是产生了爱情,可以说不过是表示友好和尊敬,我自己怎么能胡乱猜想呢?尽管她自己在这方面出了岔子,可是她那时是怎样的情况,您很轻易的就能明白。但是……”医生显得有些慌张,虽然有些断断续续,却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一番话,然后又加上一句:“我好像有些,口不择言,这样说您什么也没听懂……那就让我慢慢得地对您说吧!”

  他一口喝掉茶杯里的茶,情绪较为平静地继续说。“嗯,嗯,是这样。我病人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坏。先生,因为您是不会知道我们医生怎么想的,尤其是当我们最初推测出自己面对病魔无能为力时的那种心情。病人已经无药可救了,那时自信心就全没啦!你猛然间胆子就变小小得不可想象。你觉得你已经把自己的医术全都忘掉了,病人开始不相信你,不敢再相信你了。别人也发觉你心里没有把握了,不情愿向你述说病情,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你,议 论纷纷……唉,糟透啦!你心中一直思考一定会有专治这种病的特效药啊,只要能弄到就成啊!对啊,这种药吗?是我们要找的吗?快试试吧,不行,不是!还没有等到药力生效呢,自己就先乱了阵脚,胡乱开始用药。急得没辙,又赶紧去翻阅医书。心想就是这种药,就在这儿呢!说实话,有时是随意乱翻,想让上帝指点迷津,没准恰巧碰上呢。但是,这时病人已经快没救了。急中生智,忽然想到,也许别的医生会治此病。于是你就提议会诊。——我一个人哪负得起这个责呀!这种时候你变成了一个的蠢货!可是,后来也就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于心不安。人死了,那也不怨你,因为你是按规矩办事。但是,有比这个还叫人难受的,那就是你自己早就知道救不了病人的命,但人家还盲目地信任你,那时心里该多么悲伤啊!”

  “亚历山德拉·安德烈耶芙娜的一家人就是这样的啊。她们一家就是这样地信任我,相信我有回天有术,根本就忘记了她们的病人已经病入膏肓。可我自己呢?只能说些无关的话来安慰她们,其实我自己早就六神无主!已经是山穷水尽。偏偏路又不能走,派车夫去买药,几天的都回不来,真是祸不单行,倒霉事都让我摊上了,我还能怎么办?只得天天守候在病人床边,寸步不离。只能给她讲故事,说笑话,逗她开心,或者和她玩纸牌。老太太感激得泪流满面,但是我心里焦急得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凭良心说,有什么可谢的啊!我实话实说吧,我已经被我得病人迷住了——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隐瞒什么了——我爱上了我的病人。亚历山德拉·安德烈耶芙娜对我也一往情深,除了我不许任何人进她的房间。她和我很谈得来,一会儿问我家住何处,日子过得怎样,一会儿又问我还有什么亲人,平时与谁交往。有时,怕她累着,觉得她不应该说那么多的话,便劝阻她不要再说。可是我没有办法劝住她。我时常双手抱头,苦思冥想,自责道:‘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这是在欺骗人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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