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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下面舱里有一个卖糖果的,我去找他弄一点沙勒叶子来当盘子用好了,”乌梅希说。

  “如果你一定要用那个盖子,”哈梅西接着说,“先给我拿去把它好好地洗干净之后你再用。”

  “完全是没有必要,你这真是自找麻烦!”是她对他那种无事找事的行为所作的评论。

  几分钟之后,她又忽然大叫着说,“你从来都没有给我买一点槟榔,到你要嚼的时候,我一时也没法弄到。”

  “底下舱里有人卖槟榔,”哈梅西说。因此他们这种算不得奢侈的要求很快也就得到了满足。但这时哈梅西的思想却变得混乱极了。“她总认为我们是夫妻,我有什么办法从她的脑子里改变这个思想呢?”他心里暗自盘算着。

  因为卡玛娜在她舅父家的全部生活就是整天不停地做饭、看孩子、做家务,现在她并不需要依靠别人的帮助或教导,就预备立刻担任起主妇的责任来。她在进行各种工作时所表现的利落、熟练和愉快都使哈梅西为之倾倒,但就在这种时候,他也仍被一些烦恼的问题搅得心神不宁:他们两人将来究竟维持什么样的一种关系呢?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和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去,对他都同样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他现在和她终日在一起生活,究竟应该保持怎样的距离呢?如果现在有汉娜丽妮和他们在一起,一切也就非常简单了!但那却是决不可能的事,而他又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打破眼前的这个困难局面。最后他想,这决不能再这样对她隐瞒下去了;他必须让卡玛娜完全明了这件事的真实情况。

  24

  那天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轮船忽然搁浅了。船上的人用尽一切努力也没法使它脱开那沙洲,直到黄昏的时候,船还一直搁在那里。一片宽阔的满布着水禽脚印的沙滩从水边一直延伸到那为防止河水泛滥而建筑的极高的堤岸边去。

  在天黑以前,三三两两来到河边打水的村姑都以惊奇的眼光望着那条轮船,她们中比较羞怯的都戴着面纱,另一些态度比较大方的,却把脸完全露在外面。

  一群顽皮的孩子在高岸上跳着、叫着,他们讥笑这个一向鼻子朝天,骄傲地从他们身边轰隆轰隆游过的大水怪,今天也竟落到这个地步了。

  太阳在沙滩的后面落了下去。哈梅西站在栏杆边,凝望着河那边闪耀着落日余晖的西方的天空,这时卡玛娜却走出了她那临时隔出的小厨房;她停留在舱门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想借此引起哈梅西的注意。看到他并没理会,她又把她的一串钥匙拿出来在门上轻轻碰着。但直到最后她止不住使劲碰了几下,他才转过头来。他看见她以后,就踱过甲板走向她身边来。

  “这就是你叫唤我的办法,是吗?”他说。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真奇怪,如果名字不是取下让人叫唤的,那你说我的爹妈偏给我取个名字干嘛?如果你有什么事找我,你为什么不好叫喊一声,‘哈梅西先生!’”

  但这又被她看成是一种没有意思的玩笑话。一个信奉印度教的妻子如何可以喊丈夫的名字哩。卡玛娜脸上的颜色一时变得简直可以和血红的落日媲美了。“我真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她掉过脸去大声回答说。“呐,你的晚饭已经预备好了;你今天早饭既没吃好,最好现在就去吃吧。”

  河上的晚风早已使哈梅西胃口大开,但因为看到目前一切都极不方便,唯恐卡玛娜过于费事,所以他并没有对她讲起这些事。而现在她没有等他提醒就已经给他把晚饭预备好,这使他除了喜悦之外,更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不错,这种感情中的一种成分是想到自己腹中的饥饿立刻可以止住了;但这之外,另一个更使他感到愉快的思想是:这里有一个人随时在关心着他,有一个人为了他的舒服和安适不惜竭尽一切努力。这一客观存在的事实,他不能熟视无睹,但另一方面他却又不能完全漠视另一个使他极感苦恼的真实情况,那就是,他现在所享受到的;这种关怀,虽然他对它极为珍视,实际是建筑在一种欺骗行为上。因此他走进舱房的时候不禁叹了一口气,脸色也忽然阴沉下来。

  他的表情并没有能逃过卡玛娜的眼睛。“你好像并不想吃饭,”她颇感惊奇地说。“我以为你一定很饿了。如果是我违反你的意志,硬把你拖进来吃饭,那未免太对不起了。”

  哈梅西立刻装出一副极高兴的样子。“拖我进来的不是你,而是我的饥饿的肚子。如果你以后再像那样使劲把你的钥匙摇得丁零丁零响来召唤我,你将会看到我像一只饿鹰似的一翅扑到桌边来。”

  “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吃呀,”他向四面望望又接着说,“我肚子虽是真饿了,但我想这些东西我可没法消化,”他指着床铺和舱房里的家具说,“我一向可不是吃这些东西长大的。”

  卡玛娜不禁大笑起来,笑过了一阵之后,她说,“真可笑,你一下也不能等了吗?刚才你在外面痴痴地瞪着眼看落日的时候,我看你好像完全没有要吃要喝的意思哩。倒好像我一喊你进来,你的肚子就忽然饿起来了。得啦,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给你把晚饭拿来。”

  “你可最好快一点,如果在你还没有拿来以前,我把床上的铺盖给吃掉了,那你就只能怪你自己不好了。”

  这笑话虽然只是无味的重复,对卡玛娜却仍似乎非常新鲜,她又捧腹大笑了。当她走过去拿菜饭的时候,整个舱房里还回荡着她的清脆的笑声。但哈梅西强装出来的喜悦,在她一掉过头去的时候,立刻就变成了烦闷的苦恼。

  卡玛娜很快就端来一个盘子,盘子盖着几片沙勒树叶。她把它放在床上,扯起自己的衣服去擦地板。

  “你这是干什么?”哈梅西叫着说。

  “没有关系,我反正马上要换衣服了,”说着,她揭开盘子上的叶子,送上来一盘精美的煎饼和一些青菜。

  “我的天哪!”哈梅西叫喊着,“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煎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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