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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行诺言(7)


  那时正是玛克月的月末。田野里的芥末花和亚蔴花正在盛开。熬制甘蔗糖的工作已经开始,甘蔗的醇香仿佛使空气变得浓重了。家家的粮仓里都贮满了稻谷和豆子;靠牛栏的院子里堆放着成朵的干草。在河对岸的牧场上,牧民们赶着牛群在放牧,他们搭起了窝棚并在里面驻了下来。渡口的摆渡已经停止,河水已变得很浅,人们撩起裤腿,就可以涉水过河了。

  罗希克上身穿一件翻领衬衫,下身穿一条达卡生产的围裤,衬衫外面套一件敞怀的黑色毛料西装上衣;脚上穿一双花袜和英国产的油黑铮亮的皮鞋。他骑着自行车,沿着笔直的大路向前疾驰。走上乡村的土路之后,他不得不放慢车速。村里人看到他这身打扮,都不敢认他了。他跟任何人都没有打招呼;他希望能在别人认出他之前见到哥哥。当他快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他无法回避村里孩子们的眼睛。孩子们立即就把他认出来了。绍罗碧的家就在附近,所以,孩子们跑过去,大声叫起来:“绍罗碧姐姐的未婚夫回来了!绍罗碧姐姐的未婚夫回来了!”戈巴尔当时正在家里,他还没有来得及跑出去,罗希克的自行车就已经停在自己的家门口了。

  当时暮色已经笼罩大地,屋子里黑洞洞的,房门上挂着锁。这座无人居住的房屋,仿佛在默默地哭诉:“没有人了,没有人了。”刹那间,罗希克心里感到难受极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两条腿开始颤抖起来。他倚着门站在那里。他觉得口干舌燥,喊不出声来。从远处的庙里传来了晚钟暮鼓声。这声音在罗希克听来,仿佛是从过去生活的彼岸传送来的沉重的告别辞。呈现在他面前的泥土墙、茅草屋、紧紧关闭的大门、篱笆、歪斜的海枣树——这一切仿佛只是过去生活的一个缩影,但又仿佛是虚幻的。

  戈巴尔来到了他的身边。面色苍白的罗希克望着戈巴尔的脸,而戈巴尔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低着头伫立在他的面前。“我明白了,明白了,哥哥不在人世了!”罗希克说完就瘫坐在门旁。戈巴尔也在身边坐下来,说道:“罗希克哥哥,走吧,到我们家去吧。”罗希克摆脱他的双手,跪在门前哭喊着:“哥哥!哥哥!哥哥!”

  过去他哥哥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会马上跑过来,可是现在他的哥哥再也不会回答他的哭喊了。

  戈巴尔的父亲来了,并且劝了好久才把罗希克拉到他们家里去。罗希克一走进他们家门,就看见绍罗碧把一件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墙边上了,上面盖着他绣制的那幅被面。她一听脚步声,就跑进屋子里躲起来。罗希克走到近前一看,原来被面盖着一辆新自行车。他立刻明白了一切,一种撕心裂腑的恸哭撞击他的胸膛,并且向他的喉咙涌动,可是通向体外的一切出口仿佛都堵塞了,痛苦的眼泪无法流出来。

  自从罗希克离家出走以后,邦什博栋就开始日夜拚命地干活儿,最后终于攒足了为绍罗碧和罗希克购买嫁妆和自行车的钱。他再也没有什么忧虑了。邦什博栋就像一头疲惫的老马,拚命地奔跑,一直跑到目的地,就倒下死了。他为弟弟攒够了筹办婚礼的钱,又从邮局收到了他订购的一辆自行车,就在这一天,他的手再也不能动了,他的织布机也停止了运做。他把戈巴尔的父亲叫到自己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说:“请您再等罗希克一年。我现在把聘礼钱交给您。罗希克回来的时候,请您把这辆自行车交给他,并且对他说,他曾经向我要一辆自行车,可是当时我这个不幸的哥哥却没有给他买,叫他不要为此生哥哥的气。”

  罗希克离开家的那一天曾经发过誓:他决不要哥哥买的礼物。天神大概听到了他那坚定的誓言。今天,当罗希克回来的时候,看见哥哥为他准备的礼物已经放在那里,但是对他来说,接受这礼物的大门已经完全关闭了。哥哥为了他把自己的生命都消耗在这架织布机上了,罗希克恨不得丢弃一切,把自己的生命也献给这架织布机。然而,这已经不可能了——他已经把自己的一生永远献给加尔各答城里的金钱祭坛了。

  (191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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