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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第四章

  因为这样,这次的探病并不算成功。斑鸠一那有如从翻腾的云层中偶尔窥得青空般的个性,使朝子虽然只在病房中停留了二、三十分钟,却比病人更感到疲惫。

  当朝子想要告辞时,斑鸠一脸上所浮现的寂寞神情令朝子感到惊讶。

  “唉,这个人简直像个令母亲头痛的骄纵任性的小孩,当母亲撒手不理时,立刻急得像要哭出来似的。”

  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居然能够引发一个未成年少女的母性本能,真是一件神秘而不可解的事情。

  病房转暗。

  雨仍然下着。在窗外污浊灰色的烟雨中,夜色逐渐变浓。

  “你真的要回去吗?”

  “嗯。”

  “那麽你走吧。”

  他靠在枕头上,将下颔未刮乾净、胡渣稀疏的瘦脸转向墙壁,嘴唇稍稍厥起,犀利的眼神不再望向朝子。

  从不曾见初次谋面的男人对她呕气,朝子虽然觉得对方颇不讲理,但仍有余裕接受这份幽默。

  “我将像妖精般隐身消失,让他一回头就看不到人。”

  她悄悄地退至门边,嘴角带着微笑,只见编贝般整齐的牙齿在舌尖乍伸,她无声无息地转动缠着纱布的门把,踏出病房。

  事倩的发生经常是接二连三的。翌日,朝子又邂逅了另一位年轻人。

  依照外国舞会的传统,未婚少女总是由母亲陪同参加,以便监视。但是周伍不仅为女儿请了最好的老师练习社交舞蹈,并且还替女儿选择舞会,不论自己如何忙碌,都会拨出时间,父代母职陪女儿参加。

  周伍在国外时,和一位皇族过从甚密。那位皇族正是向以豪放磊落闻名的醒酗宫。殿下虽已降为臣籍,在三田坡道上的宏伟府邸也改建为皇宫大饭店,但每个月仍按例在饭店内举办一次舞会,以殿下为主,名之为醍醐会。周伍系此会的正式会员,而新会员也不断增加。因为殿下交游广阔,时常有新客人出现,而依惯例,这些新加入醍醐会的人,都会在邀请之列。

  一个月里总有两、三次,周伍会带女儿前去参加舞会,其中醍醐会是绝对列席参加的。

  朝子到医院探望斑鸠一回来的次日,正是醍醐会的日子。放学回家後原本打算穿晚礼服去参加,但又觉得太显眼,因而改穿另一套鸡尾酒会时穿的服装,等候父亲回来。

  母亲一脸悲哀地走进朝子的房间。

  “又要去参加舞会了吗?”

  朝子深知自己的家庭和别人不同,她不敢轻率地说:“妈妈何不一起去呢?”因为这话一出口,一定会引发母亲的一阵牢骚。

  “这套衣服很适合你,妈妈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日子。”

  “嗯,我看过照片。”

  依子阴郁地从二楼窗日望出去,庭树沐浴在夕阳中,云彩灿烂夺目。她眼角已生出皱纹,颊上因灼伤而留下的痕迹,也因日渐老化而不再那麽丑陋。

  “我还记得在恰狄奥·杜·蒙塞尔的舞会……”

  “一定很精采吧。”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妈妈身上。”

  依子看起来就像个年华老去的娼妇。

  每当注视着沈醉在昔日风光回忆中的母亲,朝子内心的恐惧更甚于对母亲的怜悯。这已放过几千遍而磨损的唱片音乐,已不复昔日的荣华,只予人以阴郁霪雨的感觉。

  “妈妈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爸爸一手造成的。”

  这种抱怨一旦开始,聪明的朝子便会噤口,既不唱反调,也不附和,保持沈默才是上上之策。

  “脸上灼伤的痕迹固然是空袭所致,但在脸变丑後,致使妈妈的人生变得如此空虚的,却是你爸爸。朝子也难逃爸爸的毒手,以後可要小心别在脸上留下任何伤痕。因为在你爸爸死後,你仍然必须活在这种痛苦中,直到死才能从你爸爸带给你的不幸中解脱。这点妈妈倒是比你幸福多了,因为妈妈可以在有生之年用各种方法报复他。我一定会的,朝子,妈妈从来不说谎。”

  依子摘下朝子枕边的一片蔷薇花瓣。

  然後坐在椅上,点燃香烟,默默地抽着。

  朝子无奈地走到钢琴前坐下,手指轻触琴键弹奏起来。

  “是萧邦的练习曲,太好了,继续弹下去。”

  朝子弹完後,发现母亲毫无反应,于是回过头看她。眼前的情景令她大吃一惊。

  母亲眼神空洞,将摘下的蔷薇花瓣放在深蓝色的笔盘上方,用火细细地烧着。

  外面响起汽车的喇叭声,父亲适时回到家。

  “爸爸回来了。”

  朝子转身迅速跑出房间,冲下铺着地毯的楼梯。

  由于一些事情困扰着朝子,使得当晚和父亲一同前往醍醐会的朝子兴致低落。父亲完全没察觉女儿情绪上的不对劲。他打了一条高雅的领带,上面别了一支诞生石领带夹,身穿黑上衣、条纹长裤,一派十九世纪潇洒时髦男士的打扮。他靠着柠檬色背垫,对女儿的装扮感到非常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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