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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第十四章 独立独步

  新年伊始。悠一23岁。康子20岁。

  南家的新年是在自己家里庆祝的。本来是个该庆贺的新年。一是康子的怀孕。二是悠一的母亲意外健康地迎来了新年。可这个新年总觉得暗乎乎、冷冰冰的。那些种子很明显都是悠一撤下的。

  他频繁地在外过夜,更要不得的是他越来越懒得尽他的义务;有时他也反省,那是由于自己太执拗,但却让康子受尽了折磨。听朋友和亲戚们说,眼下,丈夫在外过一夜妻子就回娘家的事有的是。悠一天生的温柔都叫他搁哪儿忘了似的,好几次说也不说一声天亮才回家,,母亲的忠告,康子的哀诉全当成耳边风。话越来越少,很少露出笑脸。

  可是,悠一的这种据傲,不能想像成拜伦式的孤独,他的孤独不是思想在作怪,倨傲是出于生活必需。无力的船长,沉默不语,哭丧着脸;除了旁观自己乘的船失事没有一点其他办法。更无情的是:这破灭的速度太有确切的秩序了,有时连凶手悠一都觉得,那只是单纯自然的崩溃而已。

  正月一过,悠一突然说要去做什么来路不明公司里会长的秘书,母亲、康子都没正经去理睬;可有一天,悠一又突然说,会长夫妇要来上门,母亲这才慌慌张张起来。悠一恶作剧般故意不说出会长的名字,等母亲到大门口迎接时,才发现不是别人,原来是镐木夫妻俩,又把她弄得吓了一跳。

  那天上午下着小雪,下午阴天,寒冷异常。前伯爵坐在煤气暖炉前,像和暖炉谈判似的,一本正经地盘着腿,烤着火。伯爵夫人腼腆地坐着。这对夫妻这样要好的样子还不曾见到过。两人说笑话时,互相瞧着嘻嘻哈哈。

  康子进客厅打了招呼就出来了;走廊里,她听到这夫人有些嗜杂的笑声。康子凭当然的直觉感到夫人是爱着悠一的一个人;可是,凭着只有孕妇才有的不自然,不正常的洞察力。她发现,让悠一疲于奔命的女人既不是镐木夫人,也不是恭子。一定是眼睛看不到的第三个女人。只要一想起那个勾住悠一魂灵的女人,康子在感到嫉妒之前,老是先尝到一种神秘的恐怖。其结果,康子即使听到夫人尖声的大笑,也一点不感到嫉妒;连自己如此之平静也没觉得奇怪就过去了。

  康子让苦恼弄得很疲劳,什么时候也习惯了痛苦,成了个竖起耳朵听声音的聪明小动物。她想到悠一的将来,还得靠娘家的父亲提拔,所以,她从没把这种痛苦泄漏给娘家人一句;她这种脱离时代的忍耐,老是让悠一的母亲感动得不得了。这个年龄媳妇不会具有的勇气,母亲把古风贞女鉴拿来比照,深受感动;而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竞爱上悠一倨傲背后所隐藏的鲜为人知的忧郁。有很多人搞不懂,才20岁的年轻妻子从哪学会这样宽大胸怀的呢?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确信丈夫的不幸,她不仅在心里抱歉地觉得自己没有治好他不幸的力量,而且甚至想到对他犯了什么罪。她认为丈夫的放荡不是为了享乐,只是他莫名其妙苦恼的表现;在这母性的思考中,有一种摆大人架子般感伤的误算。

  悠一的痛苦,近乎道德的苛求,他甚至不能给快乐取个名字,他老是孩子气地空想:自己要是也像世间普通青年那样和女孩子鬼混的话,说不定会一字不漏说给妻子听的呢。

  “有什么不知道的东西,折磨着他吧。”她想,“莫非是想干革命之类的事吗?假如他真地背着我已经受上什么的话。那他脸上不该老漂浮着带昂然气氛的忧郁吧。阿悠一定是什么都爱不了。作为妻子,这是本能告诉我的。”

  康子的想法对了一半。悠一不会爱上少年们。

  大家热热闹闹地在大客厅里说话;镐木夫妇好得过分,让悠一夫妇也不知不觉受到了影响,简直就像生活里一点阴影也没有的夫妇一样。悠一和康子开开心心地谈笑风生。

  悠一搞错了,把康子喝过的绿茶拿过来喝了一口。大家讲话正讲得来劲,谁都像没注意到这个差错。事实上悠一自己也是没注意到才喝了一口的。只有康于一个人看到了,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腿,不做声地朝桌上他自己的茶杯指了指,笑了。悠一这下才注意到,憨憨地抓抓头。

  这无言的一幕,没能逃过镐木夫人的眼睛。夫人今天的开朗,是因为让悠一做丈夫的秘书,这令人高兴的期待实现了,这些天来,她一直对丈夫表示感谢;合她心意的计划实现了,她乘兴对丈夫表现些柔顺来。悠一成了秘书的话,夫人能够多么频繁地见到他了呀。丈夫接受这个提案肯定有什么盘算,这一点,她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夫人看到眼前悠一和康子这样和和睦睦的样子,连别人眼里很难看到的小动作她都看到了,这令她想到了自己恋情里绝望的因素。两人都年轻,两人都美,且不说悠一和恭子那问题,单是看这对和睦相处的年轻夫妇,悠一就足以让人想像成运动员了。这样看来,比起恭子,自己更缺乏被爱的资格。她到底没有正视自己位置的勇气。

  让人看到她和丈夫过分的亲密,其实夫人还另有一番用意。夫人想引起悠一的嫉妒。这个想法里有很多空想的成份,和恭子尴尬地在一起,让她着实苦恼过,作为报复,她本来可以在什么地方带个年轻男子给悠一看看的,夫人的恋情让她过于害怕伤害悠一的自尊心。

  夫人看见丈夫的肩上有根白线头,就顺手拿掉了。信孝回过头来,问了一声:“什么?”他知道原来是那线头,心里暗暗一惊。妻子原来可不是做这种事的女人。

  信孝创办了“东洋海产”公司,就是那个用海蛇皮做口袋的公司。公司里,他让管家充当他的秘书。这个贵重宝贝的老人直到现在都不叫信孝会长,只称他先生;两个月前,他得脑攫血去世了。信孝想寻找个继任的。一天,妻子若无其事地提到了悠一的名字,信孝也随便答了一句2“就是用业余时间也能完事的空闲差事,让他干也没什么。”妻子试探丈夫口气,故作镇静的眼色,让信孝看出她对这事的关心。

  没想到,这个幌子一个月后竟成了信孝巧妙伪装自己打算的幌子。新年伊始,他自己想到要用悠一当秘书,表面上看是让妻子牵着走似的;她用为公司着想的口气,不厌其烦地在旁边夸奖悠一的理财本事。

  “那青年看来干那个挺在行的。”信孝说,“以前介绍的大友银行的桑原君听说是悠一学校里高年级的同学呀。东洋海产从桑原君手里借贷款,关系挺好。他也大大夸奖悠一君呢;说什么,繁琐的财产管理,那种年纪一个人做,可真了不起。”

  “这样,当个秘书不正合适吗?”夫人说。“假如有什么不顾上南家给她们赔个不是。两人一起去说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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