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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弥吉年轻时代发明并洋洋自得地向朋友们披露的一家之言,就是所谓女人身体的健康是由许多病痛组成的。正像弥吉的一个朋友,同一个据说患原因不明的胃病的女人结了婚,婚后不久,妻子的胃病居然痊愈了。刚放下心来,就进入厌倦期,他又为她开始频发的偏头痛所苦恼。他偶尔产生恶念,开始见异思迁,妻子觉察到这种情况,她的偏头痛反而完全好了。可接着而来的,是未婚时代的胃病复发,一年后诊断为胃癌,很快就故去了。女人的病,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实在无法判断。刚以为是假病,却突然生孩子,突然与世长辞。

  “再说,女人这种粗心是有难言之隐。”弥吉寻思,“年轻时代的朋友中,有个名叫幸岛的,是个见异思迁的家伙。他的妻子从他移情他恋的时候起就很粗心,每天都摔破一个碟子。这是纯然的粗心。据说妻子压根儿就不知道丈夫有外遇。每天她对自己的手这种并非出于本意的失态,都单纯地感到惊愕。联想起‘碟子宅第’。

  中那个名叫阿菊的家伙也是因为粗心,把碟子摔破了。真有意思。“

  一天清晨,弥吉前所未有地用竹扫帚打扫起庭院来。他的手指被刺扎着了。他置之不理,以致有点化脓。不觉间脓又消失,手指痊愈了。弥吉讨厌药,没有涂药。

  白天弥吉从旁看见悦子苦闷的样子,晚上感到身边的她难以成眠,他夜间的爱抚就愈发缠绵了。的确,悦子妒忌三郎,弥吉既妒忌三郎,同时也妒忌悦子毫无价值的单思。尽管如此,他对能给自己以某种刺激的妒忌心,多少感到一点意外的幸福。

  弥吉故意夸大,散布三郎和美代的流言,借以暗中折磨悦子,这时他感受到某种奇妙的亲爱之情,也可以说是反论式的“友爱”吧。他所以缄口不言,是因为他惧怕这种游戏过头,会失去悦子的。

  近日来,对于弥吉来说,她是他的不可缺少的人,她仿佛成了他的某种罪过或恶习似的不可或缺的东西。

  悦子是美丽的疥癣。以弥吉的年龄来说,为了产生痒感,疥癣也就成为一种必需品了。

  弥吉为体贴体贴她,便控制有关三郎和美代的流言的传播。悦子反而愈发不安了,她怀疑是否发生了什么不让她知道的事态。难道还可能存在什么比这更严重,更恶劣的事态吗?这种疑问,是不知道什么叫妒忌的人的疑问。在妒忌的热情不为事实上的证据所牵动的这点上,毋宁说这是近于理想主义者的热情。

  ……相隔一周,今天烧了洗澡水,弥吉首先人浴。若按往常,他总是同悦子一起入澡塘的。可悦子今天有点感冒,不洗澡了,所以弥吉便独自人浴。

  恰逢此时,杉本家的女人全部集中厨房里。悦子、千惠子、浅子、美代,加上信子,全都来洗涮自己的餐具。悦子感冒,脖颈上围了一条白绢围巾。

  浅子难得谈起没有从西伯利亚回来的丈夫的事。

  “要说信嘛,八月问来过一封吧。他这个人本来就懒于执笔,真没法子啊。不过,我想哪怕一星期邮来一封也好。虽说夫妻间的爱情用语言和文字是表达不尽的,但好歹有股怕麻烦劲儿,连用语言和文字也不愿表现出来,我认为这就是日本男人的缺点。”

  千惠子想象着若这话让佑辅——他此刻或许正在零下几十度的冻土地带挖掘——听见……就觉得可笑了。

  “瞧你说的,就算一星期写一封,也不可能都给你送到的呀。说不定}右辅都写了呢?”

  “是吗?那么,那些没有送到的信都到哪儿去昵?”

  “大概是配给苏联寡妇了吧。准是。”

  开过这样的玩笑之后,千惠子察觉到这多少是对悦子有点碍事的玩笑。多亏信以为真的浅子提出了愚蠢的反问,这才圆了场。

  “是吗?可是用日文写的信,她们是看不懂的呀!”

  千惠子当耳旁风,她在帮助悦子洗涮食具。

  “会把绷带弄湿的呀。我替你洗。”

  “谢谢。”

  22

  其实,要悦子离开洗碟洗碗这种机械式的操作,反而会使她感到难受。成为机械式的,是她近日来几乎所有肉感的欲望,是她的一种乐趣。她甚至想等手伤痊愈,就用公认的、令人惊愕的速度,把弥吉和自己的拆洗浆好的秋夹衣缝制好。她觉得自己的针线活是能以超人的速度操作的。

  厨房里燃点着一盏昏暗的二十瓦的无灯罩电灯,顺着烟熏黑了的天花板横上梁吊下来。妇女们必须面对着有手影的水池子洗涮食具。悦子凭倚在窗际直勾勾地盯视着正在洗涮饭锅的美代的背影。

  在那粗糙的褪了色的软棉布腰带下,腰间肌肉灰暗暗地隆起来,不是像马上要下蛋的样子吗?这个健康的姑娘,一次也不曾发生过妊娠的反应。夏季里,美代身穿宽松筒式短袖夏服,可她连剃腋毛都不懂。流大汗的时候,她在人前就将毛巾伸进腋下揩拭……

  这腰身像果实般成熟的状况,过去悦子也曾有过的这种弹簧般的曲线条,这种沉甸甸的像装满水的花瓶般的重量感……这一切都是三郎造成的。是这年轻的园丁精心播种、细心栽培的东西。这女人的乳房同三郎的胸脯汗津津地贴在一起,分不开了,就像被清晨的露珠濡湿了的卷丹花瓣与花瓣静静地紧贴在一起不分离一样。

  忽然间,悦子听见弥吉在洗澡间说话的声音。洗澡间紧挨着厨房。三郎在屋外负责烧洗澡水。原来是弥吉在与三郎攀谈。

  令人讨厌的沸沸扬扬的澡水声。听起来反而让人感受到弥吉那瘦骨嶙峋的衰老肉体的存在。他那洼陷的锁骨处蓄着热水流不下来。

  天花板上回响着弥吉干涸的声音,冲击着三郎。

  “三郎。三郎!”

  “是,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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