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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7

  固执的姑娘又逃跑过一次,而这“次”是最后一次。

  那是四月里一个暖和的夜晚……十二点钟早已敲过,可是布兰沙尔太太的夏季剧场里,节目还没结束……魔术师丘莉小姐在舞台上变戏法……她从女人的半高腰皮靴里放出一群鸽子,随后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又拉出一件女人的很大的连衣裙……她把连衣裙往地下一放,又往上一提,底下就钻出个小男孩来,穿着美菲斯托费尔①的服装。戏法都是老一套,不过作为“助兴节目”倒还可以看看。布兰沙尔太太的剧场所以表演节目,也不过是要使这家饭店保持剧院的名称而已。客人们多半在吃菜喝酒而不大看舞台。柱子后边和包厢里面都摆着小桌子。头一排客人背对舞台坐着,因为他们正举起长柄眼镜打量坐满整个第二排的妓女。所有的客人大半在走动而不是坐在位子上。

  ①德国作家歌德的诗剧《浮士德》中的魔鬼。

  ……他们过于活跃,任凭别人怎样低声地嘘,也还是不能使他们哪怕安静一秒钟……他们从池座走进饭店的大厅,从大厅走进花园里……布兰沙尔太太保留舞台,还为了让客人们看一看“新人”。丘莉小姐演完魔术后,就该由“新人”唱歌。客人们等着魔术完场,已经各自占好座位。他们心情兴奋,由于无事可做而向女魔术师鼓掌。肥胖的布兰沙尔太太本人也坐在包厢里,面带笑容,手里摆弄着花束。她对那些在她身旁转来转去的“某些观众”口口声声说,他们所等待的“新人”简直美妙无比……她的胖丈夫坐在她的vis -à-vis看报,这时候就微微笑着,赞同地点头。

  “哦,是啊!”他喃喃地说。“我们办这个合唱队花那么多钱,可不是白花的!要听,真有可听的;要看呢,也真有可看的……”“您听我说,”一个身体结实、头发花白的老爷对肥胖的布兰沙尔太太说,“为什么今天您的戏报里没有匈牙利歌曲呢?”

  肥胖的布兰沙尔太太风骚地举起一根表示疑问的手指头,摇了遥“我知道,子爵,为什么您这样想听匈牙利歌曲,”她说。

  “您想看的那个人儿今天病了,不能唱了……”“可怜啊!”子爵叹道。“伊尔卡小姐得了什么病?”

  布兰沙尔太太耸了耸肩膀。

  “我不知道……不过,我的伊尔卡多么漂亮!今天傍晚向我问起她的人,您已经是第一百个了。她病了,子爵!疾病就连对美人儿也不肯放过哟……”“我们的匈牙利美人害的是极高尚的病!”一个穿着龙骑兵军服的青年人也站在包厢里,说道。“昨天她对小丑奥玛连先生说,她害的是思乡玻嘿!您快看啊,谢齐子爵!多么……多么……多么漂亮啊!”

  龙骑兵对谢齐子爵指着舞台,这时候“新人”合唱队登台表演了。谢齐看了一忽儿,把眼睛从舞台上移开,又跟布兰沙尔太太讲起伊尔卡来了……“她开玩笑!”过一刻钟他对她小声说。“她真荒唐!您知道她为那一瞬间的爱情要每人出多少钱?您知道吗?十万法郎!哈。

  哈哈!我们倒要看看哪个疯子肯给她这么些钱!要是肯花十万,我就能把十个这样的姑娘弄上手呢!嗯……您表姐的女儿,太太,比她漂亮一千倍,也才花了我十万,而且是在三年之间陆续花掉的!可是这个呢?任性的丫头!十万埃……您,太太,照理应该向她解释一下:她这么干太愚蠢……她在开玩笑,不过……一个人不见得能够永远开玩笑哟。”

  “那么花花分子阿尔福烈德·德齐烈会怎么说呢?”肥胖的布兰沙尔太太笑着转过身去,对龙骑兵说。

  “姑娘老是捉弄人,”德齐烈说。“她一心想把自己卖贵点。

  ……她把我们的神经搞乱,于是她原该得一千法郎,结果却得到两千。姑娘知道,要想弄得人神经紧张,破坏糟糕的神经,任什么办法也及不上使人可望而不可即……十万也就是这种可爱的玩笑。”

  这时候又有第四个人来插话,随后是第五个人,不久整个包厢里的人都在议论伊尔卡了。包厢里大约有十个人……他们谈话的时候,伊尔卡坐在后台一个小房间里,象那样的房间在整个后台有许许多多。房间里满是香水、脂粉、灯用煤气的气味。这种房间同时有三个名字:化装室、会客室、某小姐的房间……伊尔卡的房间最讲究。她坐在长沙发上,那上面蒙着鲜艳的、猩红的、晃眼的丝绒。她脚底下铺着花花绿绿的上等地毯。整个房间满是粉红色亮光,是从扣着玫瑰色灯罩的灯里射出来的……伊尔卡面前站着一个青年男子,年纪二十五岁上下,相貌英俊,头发乌黑,穿一身干净的黑衣服。他是《费加罗报》记者安德烈·德·奥玛连。他由于职务而经常访问象布兰沙尔剧院之类的地方。他的名片使他不必买票而任意出入,这类地方也希望报纸记者把它们的丑闻登出来……丑闻一旦经《费加罗报》发表,就成了最好的广告。

  安德烈·德·奥玛连站在伊尔卡面前,嘴里咬着唇髭和胡子,眼睛一刻也不放松那个俊俏的姑娘。

  “不,安德烈,”伊尔卡用不流利的法国话说,“我不能做您的情人……说什么也不行!您不用赌咒发誓,不用紧跟着我不放,也不用低声下气……这都是白费!”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哈!您太天真了,安德烈……反正,如果您遭到拒绝,那总是有原因的……第一,您穷,而我已经对您说过一千次:我要价十万……您有十万吗?”

  “目前我连一百法郎都没有……您听我说,伊尔卡……要知道,您老是胡说……为什么您这么无情地毁谤自己呢?”

  “可要是我另外爱着一个人呢?”

  “那么,这个人知道您爱他,而且他也爱您吗?”

  “他知道,而且他也爱我……”

  “哼……那他一定是畜生,才会让您到这个肥胖的布兰沙尔的剧院里来!”

  “他不知道我在巴黎。您不要骂人,安德烈……”伊尔卡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您,安德烈,”她说,“您不止一次说过,凡是我想办的事,您都准备替我办……您不是说过这话吗?好,那么有件事您给我办一下……请您设法叫那些给我捧场的人不要来纠缠我吧……他们不容我消停……他们有一百个,我呢,只是一个。您想想吧……我得拒绝每个人……难道我看见人家遭到我的拒绝而伤心,会觉得愉快吗?劳驾,您来想个办法……我对这些献殷勤、提要求、表白爱情,简直腻味透了。”

  “我会想出办法来,”奥玛连先生说,“我会安排得除我以外谁也不能来打搅您……我算例外吧?”

  伊尔卡否定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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