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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提升为军官。我的公务不重。在这个神灵庇护的要塞里,没有检阅,没有演习,也没有岗哨。要塞司令心血来潮偶尔也教教士兵。不过,他还是不能够使他们分清楚左边和右边,虽然他们中有不少人为了不犯这个大错,每次转身之前总得在胸口划个十字。希瓦卜林有几本法文书。我借来阅读,这引起我对文学的兴趣。每天早上我阅读,练习搞点翻译,间或还做做诗。午饭大都在司令家里吃,在那里消磨一天剩下的时间。晚上,盖拉西姆神父和他夫人阿库琳娜·潘菲洛夫娜有时也来司令家坐坐。这位神父太太是个这一带的包打听。我跟亚·伊·希瓦卜林几乎天天见面。可是,他的谈吐越来越使我不愉快。他对司令一家经常不断的嘲笑,特别是针对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挖苦话,我听了觉得很不是味。要塞里此外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往来。而我也并不希望有别的往来。

  虽然有那些谣言,但巴希基尔人并没有叛乱。我们的要塞周围平安无事。但是,突然爆发的内讧把和平给破坏了。

  我前面已经说过,我在弄文学。我的创作经验,在当时还是相当不错的,几年后,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苏马罗可夫①还大加赞赏。一天,我写了一首自己颇为得意的歌子。大家都知道,有时作者借口征求意见,实则希望得到别人的赞扬。因此,我把那首歌子抄了,拿给希瓦卜林看,他是要塞内唯一能评价诗作的人。解释几句以后,我便从兜里掏出笔记本并向他朗诵了如下的诗句:

  ①苏马罗可夫(1718—1777),俄国诗人

  我要消灭这爱情,
  我要强迫自己忘掉她的倩影,
  唉,玛莎!我避之犹恐不及,
  冲破情网,心境方能自在清静。
  但那双眼睛啊将我盅惑,
  时时美目流盼,脉脉含情,
  弄得我六神无主,
  搅得我永远不得安宁。
  你分明知道我在受苦刑,
  玛莎!可怜可怜我吧!
  你分明看到我今生的厄运,
  我被你俘虏了,如许情深!

  “你看怎么样?”我问希瓦卜林,等他赞扬,好似领受必定会赏赐的礼品一样。但是,非常令人失望,希瓦卜林一反他平日宽容俯就之态,断然宣布,我这支歌写得不好。

  “为什么?”我问他,不露出失望的神色。

  “因为,”他回答,“这类诗,只配我的老师华西里·季里洛维奇·特列佳可夫斯基①去写,这首诗也使我想起他的艳情诗。”

  ①特列佳可夫斯基(1703—1789)俄国诗人,他的诗矫揉造作,晦涩难懂。

  他当即从我手里取过笔记本,接着便毫不容情地一字一句进行分析,尽情嘲弄,极尽挖苦刻毒之能事。我受不了,从他手里夺过笔记本,对他说,从今以后,我的作品不再给他看了。对这个威胁,希瓦卜林一笑置之。

  “走着瞧吧!”他说,“但愿你恪守自己的诺言。诗人渴望别人听他的诗,就象是伊凡·库兹米奇每餐要喝一瓶烧酒一样。可是,你向她吐露衷情、宣泄爱情的苦闷的这位玛莎又是谁呢?莫不是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吗?”

  “跟你不相干!”我皱着眉头回答,“不管这个玛莎是谁。

  我不愿听你的高见,也不准你瞎猜。”

  “啊哈!自鸣得意的诗人却原来是个谨小慎微的情郎哩!”他接着往下说,我却越来越冒火了。“不过,请听我友好的劝告,倘若你想马到成功,那么,我建议你别指望诗歌会起作用。”

  “这是什么意思,先生,请你解释。”

  “好!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你想要玛莎·米龙诺娃黄昏时候来迁就你,那么,你不必献上什么艳情诗,送她一对耳环就得了。”

  我周身的血沸腾了。

  “为什么这样看她?”我问,抑制着一腔怒火。

  “因为,”他回答,魔鬼似的冷冷一笑,“我凭个人经验得知她的脾气和习性。”

  “你造谣,下流坯!”我气得发狂,叫起来,“你撒谎,真无耻!”

  希瓦卜林脸色变了。

  “这件事你休想逃掉,”他说,他一把抓住我手腕,“我要跟你决斗。”

  “随你便,随时奉陪!”我说,心里着实高兴。这时我真恨不得宰了他。

  我当即去找伊凡·伊格纳季奇,看见他手拿针线坐在那里。奉司令夫人之命,他正用针线穿磨菇,以备吹干冬天吃。

  “哦,彼得·安德列伊奇!”他看见了我,说道,“欢迎!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有何贵干?斗胆请问。”

  我三言两语向他解释,说我跟亚历克赛·伊凡内奇闹翻了,特来请他,伊凡·伊格纳季奇作我的决斗的证人。伊凡·伊格纳季奇专心听我说话,独眼睁得大大的,盯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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